身前端立的男子,一身霁月清風般的磊落光明,眸光深濃如淵,看得陸遐心湖驟起波瀾,她不敢置信耳中聽見了什麼,舌根發僵,頭皮麻過一陣又一陣。
不該是這樣。
不能這樣。
“你怎能”怎能這般胡鬧,竟拿他自個兒前途去賭呢,“萬一”
“為何不能?你在牢裡自絕退路不就是怨我不信你,墜馬之日也怒我不肯取信,如今之舉正合你意,該高興才是。”
懷疑的眼神…不是這樣的。
究竟…是哪裡錯了呢?
沈應抱胸,長身玉立看似不羁,鷹眸不肯放過她現下每一絲反應,“還是你真是奸細,欲要害我?”
“我怎會做出害你之事!”被他一激,心緒不覺漏了一絲,語畢雪容懊惱漸濃。
沒想教他知道的…
這隐晦的心思,從沒想過讓誰知曉。
…就算不能回以同等信任也好,一再懷疑教她傷神也罷,陸遐終歸…不願看他有何閃失。
也見不得他一再為難。
“那我拭目以待。”相較陸遐神色,沈應先前急怒早已不翼而飛,甚至可以說是愉悅,嘴角疏馳,像是不足以盡訴愉悅心境似的,颔首朗聲又說了一遍,“嗯…既然如此…沈某性命就全托付與陸姑娘了。”
這話回得陸遐眉心突突直跳,隻覺得他話中意味深長,心湖掀起驚濤駭浪,一時起伏不定。
…沈應定是要借機試探她。
千萬别聽!
千萬别信!
…别聽。
…别信,陸遐。
你難道已經忘了牢裡的試探?
忘了夜裡輾轉糾結的這顆心麼?
一再告誡自己…不能奢求更多…可當沈應真說出口,語意誠摯地說要交付她手,用深濃的眼神看着她,問她随不随他去…又教她如何忍住不聽、不信呢?
終究還是聽進去了…不然冒上眼眶的熱氣又是為了哪般?
既然如此,何不順從内心…最後再任性一回…
再任性一回…
不是不經意間漏了一絲,沈應壓根看不清靜深眸底所思所想,欲要再探一兩句,卻見她斂了起伏的氣息,斂起懊惱的神色,斂了深藏千言萬語的水潤眸光,姿态轉為沉靜,如一池靜水,肅然開口,“我明白了。”
陸遐退開一步,斂容拂袖雙膝落地,姿态端肅,右手在上左手在下,以額抵手朝他盈盈拜下,“陸遐自當竭盡全力,不負将軍所托。”
一禮端的是行雲流水,賞心悅目,禮數也未出錯,可他完全沒料到,看着女子以額抵地一時繃不住額角鼓跳,方壓下的滔天火氣直竄,長身探過,扶着姑娘家兩臂,幾乎半扶着将她提抱起來。
沈應身量遠比她高出一個頭,女子生得削瘦,半抱起來掌下輕軟沒有多少分量,待她足尖落地,終于在身前盈盈立定,方松開禁锢的鐵掌。
陸遐教他一番舉措驚住,星眸膛圓,他低首看得清楚明白,于是更怒、更惱,更覺自己一腔怒火沒有道理也無處可去,随之而來的是耳根驟熱,左胸急跳,一顆心要從胸膛裡蹦出來撞斷胸骨似的,側首硬聲道,“既然道要相助于我,便是自家兄弟,神武軍裡從來沒有跪人的習氣!”
“?好。”
估計是教他驚住了,久久傳來一聲輕輕軟軟的應聲,仿佛主人如水的胸懷,怎麼也不會動怒的縱容。
免力克制住想回望的念頭和搓揉耳尖的大掌,沈應以拳抵唇輕咳一聲,朝她招手道,“你來看看。”
案上徐徐展開的宣紙,是早前陸遐所畫,她候了片刻移步在沈應案前跪坐,不免狐疑,“這幅人像有何不妥?”
“你畫成之時,不是道此人眼熟?”
“我是覺着此人似曾相識,卻想不起來。”那日緊接着試探赫連昭,倒把此事給忘了。
煙眉輕蹙,她垂首重看畫卷,心知他會提這副畫像定有緣由,沒等她苦惱太久,沈應輕敲桌案,一字一頓道,“騎、射、比、試。”
“你說什麼?!”陸遐原本跪坐,聽得他言一時忍不住直起身,柔指按住畫像,她重新端詳,腦中回想的卻是那日騎射的景況。
那日元英與她同看比試之時,這人就在人群之中?還是在場上比試之人?眸光驚疑連閃,陸遐心道不對,場上比試衆人她不可能沒有知覺。
…那日圍觀的人群…為連旗喝彩的元英…還有馬上騎射的晏北…
腦中飛快閃過一絲…她重新鋪開宣紙,沈應看她左手執筆蘸墨,下筆沒有絲毫停頓,紙上漸漸成型的,卻是一人側顔,與她先前作畫輪廓形似。
任誰來看,都是同一人。
她落筆定,兩手擱在膝上,斂眸又回想片刻,方肯定地對他道,“難怪眼熟,當日元英與我同看騎射,我在人群之中見過此人,他”
“當時身穿神武軍服色,是你神武軍之人!”
男子臉色不變,姿态也未變分毫,顯然認出此人身份,陸遐看着他靜定的臉色,按下驚色,“你從靜雲處得來的線索?”
“何以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