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中似有一道驚雷劈落,沈應臉色鐵青,他猛地站起身盯着靜雲的目光又涼又烈,“不對,庵主醫術高明能妙手回春,區區風寒不可能難得了她,有孕與否她眼睛或許看不見,可風寒她怎會不出手醫治”
“必是你們不讓靜海出現在她跟前,合計瞞住庵主。”男子嗓音涼寞,寒洌的眸光想要看進她骨子裡去,靜雲下意識打了一個寒顫。
“靜海、靜知的死,絕不似你說的這般簡單!”
“說!再有隐瞞,有如此案!”他一掌下去,案角崩裂,力道之巨,靜雲吓得瑟瑟發抖,“…我說、我說…我實話實說”
這麼不光彩的事情,庵主當然不能知道。
隻要一把脈,靜海有孕的事必然瞞不住,瞞不住,靜月庵就完了,他們這些尼姑該何去何從?
依庵主的性子,必定不會輕饒。
庵主德高望重去哪皆得衆人厚待,可她們這些無家可歸的女子,好不容易從家裡逃出來苦命的女子哪裡還有立足之地?隻怕連容身之地也沒了。
所以,靜海有孕的事不光得瞞住,還得瞞得嚴嚴實實。
尤其是對庵主,一個字也不能透露。
起先是靜心提議的,提議将靜海移到偏遠的靜室,那裡靜谧鮮少有人走動,拘着不讓她出門,一日三餐和用度由衆人輪番送去,不讓香客們看見也就是了,這樣瞞着對大家都好,對庵主就說靜海跌傷了腿敷着藥,衆人替她當值。
庵主體恤,加上靜海原本又是個安靜的性子,選在僻靜的地方确實像她會做的事,倒也沒有起疑。
可日子久了,難免生厭。
靜海的活計需得衆人承擔,她倒好,有孕了不必幹活一日三餐也有人送到嘴邊,靜無和靜意漸漸有些怨言和懈怠,不知從何時起,飯食也有一頓沒一頓了。
從三頓減到兩頓,再到兩三天送一回,是常有的事。
加上靜海的肚子日漸隆起,身子越來越不利索,吵着要出門不說,冬日裡山上涼,她還讨着要炭火、柴火,衆人便尋思着教訓她一頓,好讓她曉得處境。
“所以,靜海是凍死的?”
靜雲擺手,慌忙道,“沒有,那天我去看過,人還好好的。”
“安州一帶,雖沒有京城冬日冰寒,山上寒風凜冽,你們不給飯食,連炭火也”男子重重拍桌,嗓音冷厲隐隐含怒,他吸了一口氣,又冷喝,“接着說!”
“天一冷,靜海便病倒了。”
高燒昏沉,人燒得也迷糊了,躺着有氣無力,靜雲送飯去的時候吓了一跳,她眼眶深深凹陷,躺在地上低吟,隻有肚子還高高隆着,像渾身血肉、精神都叫肚子裡的孩子吸了去,樣子看着不大好。
衆人這才慌了神,無頭蒼蠅似的商量要找人來看病,可還是那句話,一看病,靜海的身份就瞞不住了,尼姑與男子私通,還珠胎暗結,在齊朝可是重罪。
“所以…你們就這麼放任靜海…病死了?”
靜雲木着臉半響,輕輕一點頭。
“…那靜知呢?靜海病死的時候,他在哪裡?”
“…從靜海有身孕,叫庵裡發覺時就被靜心給趕跑了。”靜雲咪着眼睛,似在回想,“…人倒是沒有走遠,常在附近出沒,估計想來看望,靜海病死的時候,他恰好回來。”
那日是靜雲畢生難忘的一日。
她從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面容能如此扭曲猙獰,從喉間溢出凄厲的哀鳴嘶吼,仿若野獸。
“…我前頭說過…靜知生得跟小姑娘一樣清秀,人也柔弱…所以…他根本逃不出去。”
逃不出去的,瘦弱纖柔的四肢撼動不了任何東西,房裡的門窗早已盡數封死,一應器物也已搬走,隻要一進門,就成了困獸。
救不了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靜知一進門,等着他的是靜海早已涼透的屍體,還有剛落地尚未足月的孩兒。
那日,夕陽銜着山巅,血紅晚霞映紅了半邊天,是跟靜知眼底刻骨恨意和怒火同樣的赤紅血色。
“…所以…靜知是被困在房裡…生生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