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了靜雲提供的線索,庵裡的女尼無從抵賴,很快就認了罪,可真看見了這等情景,才知這幫尼姑何等狠心!
“…靜心、靜無兩人很快就認了,當初是靜心提議,靜無幫手,兩人合計困靜海于此,庵裡之人行事也是他們教唆,供述對得上。”
“事發之時,無字輩的尼姑還隻有無岫一人,其餘一衆,靜安、靜念、靜意、靜苦等人知情,有人幫忙隐瞞,有的克扣靜海的飯食,皆是害死靜海的幫兇。”
“偌大一個庵院,竟沒有幾個尼姑手上是幹淨的。”陸遐輕觸地上血迹,仰頭回問,“今早我聽昭昭說,你從山下尋了一個婆子,是擔憂靜知的事重現?”
“老爺子道靜知當時混在女尼中,應是年歲尚小雌雄莫辨的緣故,男女有别,暗道裡的的姑娘遭了毒手,總得辨清不是男子假扮尼姑所為,方能安心。”
“辨清之後,你打算把其餘女尼放了?”陸遐仔細一想,便能明白他的難處,大火那日拘起庵裡一衆,有保護之意,審靜雲也有進展,可還是遠遠不夠,一來暗道裡的人沒有蹤迹,二來确實需要由頭引蛇出洞。
拘着,隻怕敵人不會再來。
“香客們拘着有些時日,以緣由推脫,撐不了多久,加上除了靜雲之外沒有進展,其他尼姑的供述沒有破綻,我尋思另想法子。”
“如此。”她靜默颌首,倒也沒有反對。
沈應挑眉,連旗聽了他的打算,可不是這反應,“你怎麼就同意了?”以她謹慎的性子來看,他還當陸遐會道此計冒險。
“…我若反對,沈将軍難道就不放她們了?誰讓我眼下也沒有好計策。”陸遐回望,計策已定,沈應心裡有打算,她與連旗好生配合他就是了,“有需要,沈将軍盡管開口。”
既然說了要幫他,陸遐不會推辭。
況且這回當是最後…打住無關心緒,陸遐猛然起身,她久久蹲着,此刻冷不防有些暈眩,腳下一錯,沈應看她狐疑地盯着足下地磚,“磚…是松動的。”
“不對,底下是空的!”
草席下的那一處,腳下觸感不對,她顧不得髒污一把掀開破舊的草席,探手在地上摸索,沈應看得清楚,長指探了探,學着她在地磚上輕按,摸索片刻,兩指用力,就這麼硬生生将松動的地磚抽了出來。
地磚下是一處不大的空洞,裡頭靜靜放着一物,沈應小心仔細地取了出來,揩去上頭塵土,主人應當相當看重此物,油紙包着一層又一層,陸遐借光亮湊近,心中猜想着,“是靜海留下的線索嗎?快打開看看。”
随着油紙揭開,裡頭包着的物件顯露出來,卻是一頂小小的虎頭帽。
做此物的人女紅十分了得,簡樸的布料也無損虎兒的威猛、憨厚,用棉布縫了又縫,針腳細密,若是孩子百日,戴起來定保暖極了。
虎頭帽底下還有虎圍嘴、虎面肚兜,繡得活靈活現、栩栩如生。
陸遐接過那頂小小的帽子,撫過虎兒活靈活現的雙眼,想起棺木裡看見的小小白骨,心中百感交集,一時忍耐不住眸底竄上的熱氣,顫手将虎頭帽抱在了懷中。
“…我去門口透透氣。”面容隐在暗色裡,像要立刻逃離此處似的,話音艱澀,啞得不能再啞。
沈應原要追上去,看清那人立在門口轉角處輕顫的雙肩,腳步複又停下,四顧身後陰暗潮濕的屋子,滿牆的血手印,按耐不住低語,“…這幫尼姑…當真…”
明耀的天日下,陸遐回緩片刻,平複了心緒,她舉着憨态可掬的虎頭帽,“看樣式,與墳土裡起出的虎頭鞋是同一人所繡。”
“靜海住在此處,興許是她繡的。”腳步止于身後,沒有再近前,陸遐背對那人搖首,“不像,庵裡的尼姑克扣靜海飯食,冬日裡連炭也不給,針線更不可能了,你說…會不會是靜知帶來的?”
靜知被靜心等人趕下了山,一直不得見靜海,也有可能是他從山下帶來給孩子的。
“從前…我見過他們給弟弟穿這個。”蔥白玉指撫過小小的虎頭帽,“說是保平安的。”
她語意微涼,聽着沒有多大起伏,口中的他們是誰,沈應自然知道,他胸中像堵着一口氣,欲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隻緊緊凝視姑娘家的後腦勺,像要盯出一朵花來,到底是期盼她轉過首來還是其他,沈應也說不明白。
“不過我還有一想法,細究也不像靜知帶來的。”
“為何?”沈應反問。
終于呀終于,候了許久,女子終于旋身回望,眉心微乎其微一蹙,眼角微紅,水翦透出些凝重,陽光正盛,她執拗、柔軟的眉眸暈着朦胧光影,一對上清寒墨瞳又幽幽避開了去,話音輕且柔。
“你忘了,虎頭鞋跟虎頭帽都是給孩子的,若東西是靜知帶來的,虎頭鞋不該在墳土裡。”該一起在小屋裡才是。
“或許縫制的人,不欲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