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鳝精在化形之初,會變化為自己心中第一個想到之人的模樣。
喬璇恨昕音恨到了骨子裡,卻沒承想,自己初次化形,竟是變成了昕音的模樣。
那大概是很久很久之前發生的事了,久到那時候他還是一條在水底默默吃沙子的普通小黃鳝。
一日,平靜無波的水面上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小黃鳝在一片奔騰的泥沙裡東躲西藏,很久之後,水面歸于平靜,小黃鳝便悄悄地探出個腦袋望出去。
他在見到了一個在岸上的人。
也是他這一生中見過的最美的人。
他鼻梁挺直,嘴角微微向下,端的是清冷孤傲,透出無情之感,可偏生一雙眼睛卻是生的旖旎動人,似是包羅了這世間最美的春色。
小黃鳝貧瘠的詞彙無法描繪出自己内心那一刻的感受,他知道,自己看呆了。
昕音解下頭上的發冠,一頭柔亮的墨發傾瀉而下,他就這樣借着光潔澄淨的湖面梳洗着。
一個月後,衆仙會找到了昕音。
小黃鳝趴在湖底,聽着那些畢恭畢敬的藍袍修士們稱他為“仙主”。那些修士們并不知道,在這湖底,還有一條渺小卑微如塵埃的小黃鳝,每日都虔誠的瞻仰着他們仙主的形貌,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可以有萬分之一的像他。
像他一樣優雅高貴,像他一樣絕美清麗。
從那之後,他就再也不覺得湖泊周圍的春景絕美了,他見過這世間最美的春色,眼裡哪還容得下别的。
要修煉成人,要去外面的世界找他。
小黃鳝開始了修煉,避開湖中生靈,躲去泥裡修煉。
然而他卻無論如何都未曾想到,待他修煉大成,準備化形之時,浮出水面見到的,竟是一地的屍骸。
空氣中散發着令人作嘔的惡臭氣味。黃鳝精慌了,四下尋找着同伴們的身影。但是,哪裡還會有同伴的蹤迹呢?原本清澈的河水已被鮮血與粘液染作污黑。
原來竟是那仙主,為了試煉仙術便随手摧毀了自己的家園,滅殺了自己的一衆兄弟姐妹麼?
他們這樣的生靈,在他眼裡,不過是随手就能碾死的蝼蟻。
昕音仙尊。他記住了他的名字,可是他是那麼的弱小,弱小到昕音仙尊伸手随時都可以再碾死一千一萬次。
優雅高貴,清麗絕美。到最後,他除了容貌,還是連昕音仙尊的萬分之一都沒有學到。
他活在了仇恨裡,活在了爛泥裡,成了修士們最為鄙視的下賤存在。
可那又如何呢?隻要他能複仇。
隻要.....
“喬璇。”肩頭突然被溫熱的掌心按住,喬璇突兀地從回憶中醒來,就望見火翎那一雙黑曜石一樣亮晶晶的眼睛,“所以,你想要殺了昕音仙尊報仇嗎?”
“報仇...”喬璇喃喃着,無意識的點了點頭。
他怎麼會不想報仇?他做夢都希望能将兇手碎屍萬段。
可是,此事卻哪有那麼容易,那可是衆仙會的仙主,那樣高不可攀的人。
“那你信不信,這其中還有隐情?”火翎又問道。
喬璇驚愕的看向火翎,後者卻隻是渾不在意的晃着手中裝了烤雞的袋子。
對這兩道大仙術,火翎壓根就不相信衆仙會那套所謂的說辭。
什麼鎮壓叛亂。
婆娑門這個門派,當年确實反昕音仙尊反的厲害,但遠不至于會讓昕音決定下手毀屍滅迹。
以他對昕音的了解,若隻是單純的不服,他有的是手段從内部一點點瓦解婆娑門,根本用不着這麼興師動衆。
他很好的做到了在其位謀其職這一點。若是衆仙會仙主這一職位的滿分是一百分,那昕音至少能打個九十分。
但火翎知道,他真正的野心并不隻是在衆仙會上,與其說他想要靠着仙主這個位置享受權力,不如說他完全是要靠着這個身份去做其他事,反倒是被這仙主的身份限制的極不自在。
就比如,隻有昕音仙尊的少數幾個内門弟子才知道,昕音仙尊其實并不喜歡他那身喪服似的白衣,經常别出心裁的在上面搞些花邊流蘇,如果有機會隐瞞身份,他會迫不及待的換上其他顔色的衣衫。
再比如那個又真又假的閉關時間。
昕音身為天界走狗,看似在衆仙會中說一不二,終究還是被天界限制着。
他那張冷豔高貴的外皮,也不知道是從那個地方抄來的。他本人其實不冷豔也不高貴。普通家貓身上會有的那些被慣出來的臭毛病,昕音仙尊身上無一幸免。野貓身上的謹慎冷血不親人,他好像也占了不少。
他不愛人,全天下人都是他的工具,都理所當然的該為他服務。
火翎絲毫不懷疑,有朝一日昕音仙尊若不是仙主了,完全會作出上房揭瓦這等雞飛狗跳的事情來。
但缺小德歸缺小德。
就算是昕音仙尊被衆仙會的壓力給壓到變态成貓了,也依舊是抱着一種,隻要我沒有道德,你們就綁架不了我的那種破罐子破摔心态。
滅滅口,罵罵人,吃飽了撐的沒事幹跑去搶弟子剛排隊買來的卷餅這種喪心病狂的事,都是他能做得出來的。但要是真的惡意到随意屠戮數十萬無辜百姓,毀去長澤郡那一整片的天地靈氣,就實在是有些不像他了。
所以對這兩道大仙術,火翎覺得不外乎就兩個原因。
一,天界希望昕音這麼做,所以昕音接了杆子,便也隻能順杆子做出這種毀天滅地的缺德事來。
二,昕音急着想要毀去些什麼東西,時間緊迫,他不得已隻能找個借口掩埋一切。
片刻的震驚過後,喬璇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突兀地低下了頭,長睫毛顫了顫,幾乎是用有些哀傷的語調問火翎,“隐情?這其中還會有什麼隐情呢?真相都這麼明顯了,昕音仙尊為了平叛濫殺無辜,你也是被昕音仙尊給謀害的,你還不知道他的為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