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娘規定的十日任務,在每日都六七個時辰筆耕不辍的情況下,孔月寫字越來越快,如今七日就可完成一本。往往寫剩下最後一頁,停筆不寫,等到第十日到了,補上最後一頁交給莺娘的丫鬟。
剩下三日做什麼呢?
她向丁儀求了最近幾年童試的題目,往往童試一過月餘,考試題目就會公之于衆。書肆、各個私塾處都會存本,這弄來容易。
隻是孔月要這些試題做什麼?丁儀實在想不同,坊内學問再好,對上幾首詩,引得衆才子慕名而來,也就足夠了。科舉倒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事兒。丁儀隻當孔月的對此感興趣,未問原由,孔月想要,便送予她。
這日孔月正在琢磨最近這次童試的題目,取自四書《論語》裡的憲問篇“貧而無怨難,富而無驕易”以此來作文。
表面意思很好理解,貧窮者沒有怨恨,是很困難的;富裕者不驕傲,是相對容易的。在深層理解,可以探尋的方面很多。孔月記得曾經看過的論語注釋裡并不是單單将“難”、“易”二字斷開來讀,而是要整句話從其他方面理解。君子眼中窮也好、富也好都不是褒貶之意,而是相對之意。一國之大,不是富者就是窮者。怎麼寫這文,要從各個方面入手了。
正思考間,屋内幾個姑娘小聲嘀咕着。孔月看書很是專心,别人有時喊她兩次才聽得見。本來這屋子也不是她一個人獨住。所以随便别人怎麼說話,不擾着她就行。
大家都知道孔月默書是莺娘命的,再加上自與蘇青青打那一架,坊内最出名的,不是花魁、不是孔婉,而是孔月。從那以後沒人敢在孔月面前提孔婉半句壞話。雖說孔月是挨了鞭子,和蘇青青比起來是吃了虧的人。可坊裡人都聽說了,那下手打她的媽媽回來後,倒是有些許稱贊之意。“打人打了十幾年,頭一次見咬破了牙就是不叫的。一鞭下去,不僅不怕,眼睛瞪的跟魚泡似的。”
鞭子打在身上,疼不疼隻有受過的人才知道。原先那些被打過的,都說打人的媽媽是坊裡的二閻王,大閻王則是莺娘。
“你們說,林靜姝那房間,誰能去住。”幾個人坐在炕上聊着。
“還能是誰,八成是那人她姐。”說着嘴往孔月處努了努。
礙于孔月在這兒,幾人沒再讨論以孔婉的資曆是否能住進林靜姝原來的單間。
誰知這幾個人沒言,許君倒是興高采烈的趁着如廁的間隙跑來孔月這裡。老遠就聽到她的聲音:“月兒、月兒。”
孔月皺了皺眉,許姐姐怎得也不怕被周媽媽逮到。
許君扒着門欄,探個頭笑着道:“我正在打掃林靜姝的房間,說是她走了,這屋子要騰出來給别人住。你不知道,那屋子賊漂亮了,坊内都說,是與你姐住的。你姐若是住了,你不就也住得了。往後啊,不用跟我們擠大通鋪啦。”
孔月笑道:“知道啦許姐姐,你小心老跑出來被看到了。”
許君瞅了一眼屋内其她的人,幾個姑娘也在看着她和孔月。她倒是滿不在乎。
許君在媽媽們面前很是左右逢源,嘴甜手快。幾個媽媽也對她讨厭不起來。
“好了,我就是與你說一聲。”許君道。
孔月如今住了幾年大屋,倒是不在乎能否住小屋,更在意其他。許君剛走兩步,孔月追上前問道:“姐姐,林姑娘确實嫁人了嗎?”
許君應着:“對啊。千真萬确。”說着小聲道:“我聽莺娘旁邊的兩個丫鬟聊天,莺娘可是開了五千兩的天價啊。”
“娶她的是那個才子元淩天?”
許君道“不是的,聽說是京城的大官。當了那人的第七個小妾。”說罷,一溜煙的便走了。
回到屋内,孔月給自己斟了一碗普洱,這是别人送姐姐的。往常這極難得的茶葉在孔府裡也不過尋常之物,如今再喝一口,恍若隔世。
林靜姝,說來與孔月有着一面之緣。出嫁前,她曾回坊内取了自己的古琴來鳴。那日莺娘知道她要回來,已提前命人将她房間打掃一遍。等她進了春莺坊大門,莺娘對她反而像對貴客一般,林靜姝走在前面,莺娘緊随其後,一把鼻涕一把淚:“姑娘這就要走了。我這兒可心疼的緊呀。”
誰知林靜姝竟冷冷回:“既然莺娘心疼,那何不退了銀子,我不嫁即可。”
一句話怼的莺娘沒了脾氣。坊内的人看的好不解氣,偌大的春莺坊,哪個敢同莺娘拌嘴。
莺娘陪笑着:“姑娘說哪裡的混話,女大當嫁,是姑娘的福分。”
彼時林靜姝身後一直跟着五六個丫頭,四匹駕的馬車候在門口。莺娘讓人備着的房間,林靜姝也未進去休息。
坊内得了空的人都去前院湊熱鬧,尤其是這幾年新來的一批人,趁着能在前院幹活,都偷瞄着林靜姝,臉上寫滿了羨慕。同是坊内的姑娘,何時能混到她那位置。
孔月對除了她姐孔婉的八卦外,都不感興趣。這邊一本默完,送與了莺娘的丫鬟。回來的路上,順道去後院走了一圈,今日任務做完,難得有了半刻甯靜。
正休憩間,忽聽得一陣琴音,順風穿林而來,音技不在其姐話下。更重要的是,音色與平日所聽的大為不同,這個更醇厚一些,音律之間沒有争鳴。莫不是柳楚楚在彈?
孔月尋着聲音,走到了暖香閣。
此刻暖香閣門口左右立着幾個丫鬟,一看便知不是坊内的人。何人在這裡彈琴,還帶着丫鬟。孔月好奇,走前兩步,大門敞着,隻見一天仙似的美人坐在椅上低頭撫琴,不是風吹起了她的衣角,是那身華麗的素白錦衣伴着琴弦在舞動,仿若輕雲蔽月,流風回雪。此情此景,好像牆上的畫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