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裡冰封,山色空蒙。連綿的霧氣從山腳升起,竟漸漸把一地的雪色都攏了去。人們稱此地為巫山,便是因這霧色太濃,總叫人尋不見去路。然而如今,這升騰的霧氣卻被一衆莽漢打亂了。
彼時他們剛從一廟中逃出,狼狽不堪,并未察覺霧氣漸升,隻一個勁沿着山路逃竄。倒也不怪他們大意。他們在此地土生土長,自幼便在其中摸爬滾打,知這巫山常在春夏秋起霧,冬日反得見真顔,自然不當回事。
隻是今日邪門,不僅張家見鬼,他們也見鬼了——這山中何時竟多了一座寺廟?
起初大家俱不敢進,心裡都把張家混蛋罵上了青天。那懂行的卻攔住他們,說什麼進了鬼新郎的領地,大家就是送轎的,轎子送一半,才是真正惹了那鬼新郎,害了自己。
衆人無法,隻好按張家要求辦事。事情一完,便一窩蜂的散了。
如此驚惶,自然也難察霧起。
一衆人連滾帶爬地逃至半山腰,竟見着一道黑影掠空而來。那鳥似是比他們還要狼狽,半空中翅膀啪啪作響,黑色羽絨輕緩飄落。
“是烏鴉!”
衆人大驚失色,隻覺得天要亡我,當即加快了腳步。然而緊接着,卻從幾分霧氣中見着一人影。
那人一席黑衣,眉目宛然。身形修長似柳,頗有韌勁。然而不知為何,這群漢子對上他,卻覺得他眼神陰郁,似有幾分鬼氣。
幾個虎背熊腰的漢子當即停住,後面的人不知所以,相互推攘間,竟滾做一團。
那人便不作聲,隻緩緩靠近,湊至他們面前無辜道:“各位大哥,雖不知你們在擔心什麼,不過我應該不會害你們。”
幾個兄弟面面相觑,這才從地上爬起來,笑容滑稽。“小兄弟,你……”
“你們快起來吧,畢竟你們現在必死無疑,還是盡快洗淨臉面,幹淨上路的好。”
為首的人一聽這話,臉色刷地黑了:“小兄弟,這話可不興亂說啊。兄弟我們不過上山一趟,沿着山路下去便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怎麼會說死就死?”
那人面色不改,隻無辜歎道,“皕某隻是希望各位能走的體面些……既然話不投機半句多,諸位的命可要自己收好。”
幾個漢子見一個小混蛋如此咒自己,當即來了勁兒,所幸其他幾人還算清醒,攔住他們,殷切囑咐道:“别在這裡浪費時間,我們趕快下山!”
“下山雖徒勞無功,卻也算未虛度光陰,皕某敬各位螳臂當車、蚍蜉撼樹之志。”
那人神色真誠,幾個膘肥體健的大漢卻深覺諷刺,終是忍不住要揍他一頓。
然而他們甫一出手,四肢卻不知為何扭作一團。
“喂,你手攔我前面幹嘛?!”
“你才是,腿為什麼絆我?!”
此話一出,衆人這才深覺恐怖,隻一雙眸子惶恐不安,眼白一片。
“悲哉。吾輩以真心相待,卻得如此下場,真是寒心。”他自作多情般的歎着,眼見着那鳥一路飛進廟中,才收了心思。
他倒不是玩鬧,隻是所言均半真半假,萬沒有多少情意。此刻瞧他們一片混亂,煩躁思緒不見好轉,反生更多,便扔了隻烏鴉窺他們死狀,徑自向廟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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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居然有人在。”
清淺黏膩的語調,末尾挑出尖厲。來人出離陰影,凝着易淺的眸子也恰如其分的尖刻,卻偏生一副溫文爾雅的乖巧樣,教人無端生出幾分警惕。
易淺收了手,不敢再動,隻一雙眼盯死了他,如兇獸伺機捕食獵物。
他不知此人是誰,又因何殺了烏鴉。隻知當時烏鴉離此人極遠,未見着有暗器接近,那鳥卻突然炸作血水。此事過于古怪,他不得不小心謹慎。
隻是此人害了烏鴉,他不可能不恨,一時間面上陰郁之色幾乎藏不住,空氣中殺意凝滞。那人卻似恍若未覺,毫無防備地湊近易淺,捉着他斷廢的手,親切問道:
“你可認得那鳥?”
此番問話甚是詭異,反倒像是他隐瞞了什麼。易淺心念翻轉,便有意不作回應。
但傷筋動骨怎能任人牽拉?少年咬緊牙關,到底沒說什麼。
“咦?你的手……怎這副模樣?”他像是一驚,适才發覺易淺異常,立刻變了臉色。“我幫你接上。”
來人确如他所說般幫易淺接上了四肢。隻是他手法生疏,不得要領。易淺在他手底下受盡苦頭,不得不出聲指導,卻依然無濟于事。等四肢接好,人也疼暈了。
見少年暈厥,來人才收了笑容,凝着一地的血水,若有所思。
恰巧一陣穿堂風灌入殿中,一隻烏鴉自庭外飛入,沖着易淺直奔而來。那人神色間漏出幾分陰郁,伸手去捉,那鳥便再次炸開,濺得兩人身上盡是血色黑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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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淺再次醒來時,那人已在殿中尋得一避風處,生了火。火光映亮那人的臉,倒有幾分媚色。少年細細觀察他片刻,隻覺此人生得一副禍國殃民的模樣,又天生眼尾帶笑,想來必不是良物。
這人是殺鳥仇人,需得好生報複。如此想着,易淺就對上了那雙挑人的眼睛。他根本不躲,那人便盯着他笑起來。
“盯着我作甚?可是對我一見鐘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