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樓内哭天搶地不絕于耳,目所能及一片焦土焚木。這種時候,本不該被細小聲響引走注意,卻偏生教他們察覺到些許異常。
“你的能力?”
入耳如玉溫潤的嗓音,卻語調詭異的上揚。似乎無論哪句話都難辨真假,存着質疑的弧音。
皕烏的衣擺被火焰燎得極亂,然而他穿過火勢亂象,任由房梁墜于周身,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
易淺瞧見他時,氣就不打一處來。這人來的可真是時候。他先前敢讓方知說話,就是認定了這人不在,怎麼這會兒倒陰魂不散的出來了?
其他人他都有信心與之斡旋,可此人水深,背後又不知藏着什麼,現在若是被此人知根知底,他往後日子必不好過。
更何況這人在大火中還顯得如此遊刃有餘……易淺忍不住評估一番此人能力,和自己稍一對比,更覺人生無望。
“好,是你叫我說的——”那廂方知正被他氣得半死,房梁墜籠上,火星垂木身,他卻徹底不顧了,沖來人道,“此人名為易淺,身具神力,隻要……”
易淺咬牙切齒,無從阻止。
然而下一秒,一塊巨大的房梁雜在了鐵籠上,那鐵籠再撐不住,被砸彎了腰,将籠中少年淹沒于火光之中,連帶那未盡的話語一并燃盡。
“這兒居然還有漏網之魚。”皕烏無辜地瞧了方知一眼,撿起被房梁砸斷的半節木偶手臂,随意甩熄了火焰,“他剛剛在說什麼神力?”
縱是易淺,眼睜睜瞧着那人被砸碎,此時也受了驚吓,緩了好一會兒才道:“……不知道。”
“怎麼搞成這幅樣子?”皕烏用木偶手臂戳了戳易淺,“這些烏鴉都是你的?”
易淺動彈不得,隻覺身上烏鴉靜得離譜,似乎怕極了此人,卻仍堅持擋在他們之間。他心念電轉,張了張口,想說一句“是我的。”
然而話到嘴邊,還是道:
“不是我的。”
“也是,畢竟他們看見你的樣子跟看見腐肉了一樣。”
易淺不明白他在說什麼,沒有理會。
皕烏話鋒一轉,又道:“你認得出這些烏鴉的分别麼?”
“認不出。”易淺沒了耐心,“你非要在這種情況下問我?”
皕烏卻不理他,隻繼續道,“那就怪了,你既認不出,又如何知我所殺那鳥便是你養的那隻?若是你那隻鳥招來這些,幫你擋災,你又如何辨别?”
易淺語塞。
他着實認不出。可他那鳥平日難覓,專在他受苦時出現,陪他度過無數難捱困境,甚至可以當做他能力發動的标志……他罵它“喻寒裡悲苦”,是“不幸征兆”,卻也心知,正因如此,他才能确定能力發作,奇力運用日漸明白曉暢。
但這般奇事怎能輕易告知皕烏?于是他隻是諱莫如深地笑了。
“怎麼?這是給自己脫罪來了?”
“哪有。烏鴉确實為我所害,自當負責。”皕烏無辜攤手,“隻是若你冤枉了我,誤以為失了所愛,長久黯然神傷;更有甚者,若那鳥來尋你,你必将之拒于門外……吾不忍見如此悲劇,故而好心提醒。”
“……”易淺無話,隻是用滿載負面情緒的雙眸瞧他。
莫非他該謝他不成?
皕烏便隻笑,“你既如此确信,皕烏自不敢多言。為表歉意,皕某挖空心思備了禮物,怎樣?”
“不要。”
“你先看看,如此尤物,雖不足以表我歉意,卻多少能讨你喜歡。”
易淺死死地盯着他。在皕烏身後,一塊又一塊房梁坍塌下陷,無數人偶在業火中燒作灰燼。周遭的烏鴉早不叫了,易淺便能聽見清晰的木頭燒灼的聲響。
地獄都不會有這般景象了。
“你真的、要在這裡、說這些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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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重又踏上霧中小船。據皕烏所言,此河為冥河,即為陰陽分界,活人誤入其中,若無指引,多數溺死其中。
易淺覺得蹊跷。他以“鬼新娘”命格被招入巫山陰,卻連那“鬼新郎”一面都沒見着,就踏上歸途,屬實魔幻。皕烏一早自籠中出逃,再見就是榭台之上那副遊刃有餘的樣子,教人猜不透此人行徑,隻覺恐怖如斯。
想害此人,他易淺還遠不夠火候。
“怎樣,禮物你可喜歡?”
易淺别開頭,沒理會此時貼着自己的少年。隻覺得此人果然不似常人,即便是看人下菜碟慣了的自己,也要被氣出病來。
皕烏送給他的東西不是别的,是一個同皕烏一般樣貌的大頭不倒翁。
那不倒翁腦袋滾遠,肚腩更甚,圓滾滾的好似一個雞蛋,輕輕推一下,就晃得不眠不休,直教人心煩。皕烏自己玩的不亦樂乎,那不倒翁卻眨着黑洞洞的眼眸,快要哭了。
一隻不倒翁怎麼會哭,于是易淺别開了臉。
皕烏的意思很明确:“你既如此恨我,我送你個玩意兒,拿來出氣。任何酷刑,拳打腳踢,針紮斷頭……隻要你覺得開心,我都不介意。”
“閣下用心良苦。然而小人不喜代餐,萬般情緒,隻一心向你。”易淺早是一副生無可戀。他不知這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又覺得事無可避,畢竟兩人所乘的船,也是這混賬招來的。
“你又做不到。”皕烏友善地彎起雙眸,“所以我想了個法子,若是你能開心,我便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