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裡夜短晝長,即便昨夜暴雨,此時也已天光大亮。空氣中到處彌漫着潮濕雲氣,地上積水頗幹淨,映了人臉,便知頭頂一片灰白膠着。
久齡自客房匆匆尋來,四下找尋,才見着那少年人躺在院中古樹上,摘了片葉子撕碎了,好不自在。
見他撕的認真,張家少爺抽着唇角,忍不住撿了塊石子扔過去。
“喂!别來禍害我家小金!”
易淺瞥他一眼,當空接住那蘊藏内力的石子,随便地扔在地上。他才不想搭理他,更何況摘一片葉子而已,怎麼了?
銀杏樹葉剛經過一夜暴雨洗禮,翠綠葉片沾染雨露,捏在指尖傳來絲絲涼意,教人喜愛極了。沿着一道道葉紋撕開,有時可見細小的紋理,毫無規律,卻比最繁複的衣紋好看數倍。易淺的思緒也如這般紋理,肆意發散,又好似放空,焦躁的心神不覺間便安靜了下來。
當然,那是小少爺來之前。
這些天來,這小少爺和他混熟了,說話做事越發不拿腔作調,平白的話一句接一句,直教人懷疑他是個文盲。當然,許是他從不端着一番大家做派,那些下人都是真心喜愛他,也真心盼他好。
“你多大了還學猴子上樹?”那小少爺站在樹下鄙視他。
“你又多大才給一棵樹起名?”易淺根本不看他。
“這可是名樹,早些時候四方來拜,皆言‘金佑吉祥’,時人愛稱‘小金仙’。”
易淺撇撇嘴。這他還真不知道。
“莫非你家還和寺廟搶生意?”
“樹久自成仙。這樹本就老,被我家祖上圈進院裡後也一直養着,傳到現在。”
“但它隻是普通的樹罷了。”易淺玩着手中葉片,頗為不屑。
興許活着便是修行,有些古樹确能同人般積累修為。隻要修行到一定程度就能察覺,但是這棵銀杏樹隻是普通的古樹。
“它也是最近些年才耗盡了修為……”
易淺凝着他片刻,道:“因為你。”
久齡命裡劃作鬼新娘,陰氣太重,必招來無數小鬼,是以張家人皆通法術,有修為。此樹庇護一方,必也同那些小鬼交手,耗盡了修為,故而如今不過一樹。
“知道就好,還不快下來?弄壞了你可是要賠的。”那小少爺叉着腰叫嚷起來。
又是這樣,氣勢來的莫名其妙。
易淺跟他不對盤,于是将手裡的葉片一扔,坐起來用手支着下颌,面無表情地問道:
“它因你耗盡修為,于你有恩。我因你深入險境,于你有愧。若所愧與所恩生嫌隙,君當何如?”
“你同一棵樹生什麼嫌隙?”久齡不明所以。
易淺瞧見他一臉茫然,便覺這話題說下去沒勁,當即自樹上跳下,正踩在一處水窪中央,濺了張家小少爺一身污水。
“哎我說你這小兔崽子,你多大了還幹這種……”
“适才十五過半,夢中長一歲,頗有些虛幻,少爺見諒。”
易淺同那人作揖,唇邊攜笑着掠回客房,末了關起房門,又覺這笑該是笑給自己看,不帶半分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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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方走,一娉婷女子自正門飄入,神情很是無奈:
“哥,多少收斂些。此人并非蠻不講理之人,不待見你必有緣由,不可強求。”
久齡瞧着衣擺上的污漬,内心錘了易淺一百下,最終幹脆不顧形象,随意地靠在樹幹中央,也不管那樹幹正遺留着暴雨後的潮意,“你回楓城那邊了所以有所不知,那小兔崽子把□□到進水裡,毒死了池子裡所有金魚。”
“可有問出緣由?”少女啞然。
“死活問不出。”久齡回憶起來便忍不住咬牙切齒,“顧左右言他不說,笑得也醜,真想抽他一巴掌。”
郁芷笑笑。她知道兄長是什麼意思。易淺對張家人不待見,看見便挂上冷笑。那笑容倒不算醜,隻是教人看了不舒服。
他這兄長脾氣暴躁,最近被一個易淺磨得平和許多,真不知是福是禍。
“說來最近他傷也好透了,你若是許他離開,恐怕他還肯給你些好臉色。”
“你看看他那個德行,放出去禍害百姓嗎?”久齡搖頭。
“此人雖脾性惡劣,但也不是招惹是非之人,兄長多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