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上天,便被木鳥灼傷;潛入地,則受木蟲齧食;殁入水,還有魚群撕咬……更何況天上那隻黑龍長久盤旋,像是一場無盡的噩夢。
這是一處遮天蔽日的蜃境,亦是一場滿懷憤怒的碾壓。在這場蜃境之中,兩個不算全然無辜的道士死相慘烈,而不知多少無關之生靈受困其中,成為傀儡。
死去之人化作蜃境的養料,以其記憶充填虛幻、其夢境點綴泡影……于是第一次,蜃境中出現了無實(無原型)之物。蜃主對此放任自流,他甚至如往常般離開了這處蜃境。
他太過沖動,即便汲取了一整個村落的生靈之力,也抵不過此舉對力量的消耗。他不能耗費太多力量,他還有少女十八歲的詛咒未能解開。
殺死一批天兵天将,還會有下一批。汲盡一村生靈的生命力,還會有下一村。但少女、或者說乞兒,隻有一個。
他需要盡快解開詛咒,為此,他需要更多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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蜃龍過境,所到之處寸草不生。黑霧殘留,沾染便丢失精魂。
人們不知天災因何而起,故以瘴氣稱之。凡見黑霧必避而遠之。即使如此,仍有許多人受害。特别是幾處臨近瘴氣發源地的村落,數十年内就徹底廢棄,唯留頹桓廢井。
後來蜃主常在這些渺無人迹之地靜坐,但這已是後話。
彼時的蜃龍正一心趕赴乞兒之所在——一個一直在幫助他們的地方。他等不急了要問個明白,因此也不顧什麼禮義廉恥,徑自闖進了少女的閨房,用力将乞兒掼在懷裡。
“你幹什麼!”少女尖叫。
“神的轉世有限,是嗎?”蜃主按住乞兒掙紮的手臂,從背後圈住那個瘦小的身影。
這些日子,因着乞兒的陪伴,他總回想起他和少女在一起的日子。他在蜃境中一遍遍重複那些過往,總覺若有所失。如今的乞兒尚未到結婚的年紀,卻再也不會像過去那般天天叫嚷着以後和他結婚的事了。
“你、你怎麼……你又遇見那些人了?!”乞兒抓緊男人的衣物。
“為什麼。”蜃主沒有回答,隻是固執地詢問着,用力地抱住她。
他們幾乎從不會有如此親密的舉動,因為蜃主很少會有發自内心的情緒。在遇到少女之前,他從未品嘗過失去的滋味。哦,不對,他甚至都沒親自與人接觸過。
他總是呆坐在他所創造的蜃境裡,看着迷路的旅者死去。或許那是他唯一的消遣。但在那些與少女相伴的日子裡,她會照看那些迷路的旅人,編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引他們出去。那時候,他的消遣就變成了看她。
仔細想想,他真的很希望她一直在。
但這些情緒,乞兒雖有所察覺,卻隻心生困惑,甚至就保持着這個姿勢認真回答他,“因為正神的命格過盛,不能長時間壓制成能存于人間的命格,其反斥成倍增。每轉一世,就像将紙對折一次一樣,是不可能無止盡的進行下去的。”
“也是因此那些正神再急迫也不會親自下來追捕我,他們隻能讓那些‘蝦兵蟹将’代勞。”
“正神很強大,但同時也很無能。神界和人界有壁,比起認為正神是“神”,或許将之認作世間規則的執行官更為合适。我們更接近世界,于是也就遠離了生靈。”
“那你還有幾輪轉世?”蜃主的下颌落在乞兒發間。
生靈的一生如此短暫,更何況受詛咒的她。他是神,他的生命如此漫長,卻不曾想隻能注視着這束短暫的煙花,移不開眼。
多看一秒是失去,少看一秒是浪費。
“大概還會有幾百年吧……”乞兒不滿,“後世的我都不會比這個我更好了,别想着換人。”
“嗯,不換。”蜃主如此承諾。“我們結婚吧。”
“等、等等,怎麼突然說這個?”乞兒慌了。剛剛不是還在說嚴肅的事嗎?雖然是她先岔開話題的,但這發展也太快了吧?
“上次你沒有成長到該出嫁的年紀,但這次一定可以。”蜃主認真道。
“那、那就到時候再說啊!說這麼早幹什麼!我一樣不能嫁給你啊!”乞兒紅着臉将人趕出了閨房。
然而彼時尚無人知曉,所謂的“結婚”,是怎樣的承諾,又是怎樣的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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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對于乞兒來講,或許太過遙不可及。就仿佛過去她讀過的那些話本一樣,她本以為那些纏綿悱恻的兒女情長都與己無關,然而世事難料。與君相逢,已是喜出望外,不敢别作他求。
何況,她雖然有着少女的記憶,但她究竟是不是少女,她卻說不準,就像她記得那位神的一些記憶,也或多或少記得些其他轉世的記憶,卻隻有少女的記憶令她感同身受,讓她确信“這是我的記憶”。
可她分明不是她。她隻是一個乞兒,一個在雪地裡幾乎死去,蘇醒後徹底遺忘了乞兒記憶的存在。她是個誤将少女的一切認作是己物的……縫合怪。
她究竟是誰呢?倘若少女活了下來,她會怎麼看待她,蜃主又會如何看待她們?
她做不到忽視這一切。自然不敢過多模仿少女,更不敢提什麼“結婚”。
而當她産生了這樣的念頭,她就意識到,自己不可能是少女,因為少女永遠不會懷疑“自己是少女”這件事,更不會因做了相似的事,而憂慮這是一種模仿。
但這些困擾,相比于之後發生的事來講,又顯得那麼無足輕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