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酒館,一處二人方桌。一人手腕微旋,令一杯瓊漿玉露順着杯口轉了一圈,才頗顯滿意地将清酒卷入唇中。
他仔細品味着舌尖滋味,倒是仍分出心思與人推杯換盞,不一會就幹了三大杯。
方桌周遭不知擺了多少罐酒,吃食也擺滿了桌面,幾乎能吃上三天三夜。小二悻悻然上完了最後一道菜,就被二人趕出了單間,不由得咋舌,想要再進,卻是怎麼也進不去了。
小二惶恐,連忙告知老闆此般異事,知情者均是大氣也不敢出,猜測二人是何方神聖。然而屋内兩人對外界一切不僅一無所知,稱之為漠不關心亦不為過。
“這神器如此輕易便到手,我總覺得心神不甯……你說,這會不會是假的啊?”其中一人自酒海中蘇醒一瞬,睡眼惺忪間才道出了心中憂慮。他們奉命下凡尋物,竟輕易尋得失蹤數百年之久的神器,頗有些南柯一夢般的不實。
另一人掙紮間抓起羅盤,指着其上繁複不似人間物的紋理怼在他臉上:“怎麼可能!你看看這精細的做工,誰能仿制?”
“那倒也是,可我就是……”
“哎呀,你就是想太多!”白衣道士扔開羅盤,抖着手斟一碗酒。酒液順着壺口淌下,在碗裡騰飛又回落,和欲擒故縱、欲拒還羞、欲揚先抑都沒什麼區别……“來來來,喝酒。然後咱們就去邀功請賞!等回到天上,可就沒有這麼自在了~”
酒過三巡,人模狗樣的兩人幾乎支撐不住,很快便攤倒在位置上。
“哎,你怎麼有兩個頭啊……”
“你才是,如果還清醒就來扶我一下……”
“你站那兒幹嘛……怎麼還一身黑?你什麼時候換的衣服……難道你其實喜歡黑衣?都當了幾十年的白衣道士了,現在轉性有點晚……”
“我沒有……白衣服才襯得我仙風道骨……”
一地狼藉。兩人互相攙扶着站起來,卻都将對方當成了拐杖,酒醉的言語雖說與彼此,此刻卻一緻将目光投向前方。
在醉者的認知中,他們模糊地意識到,在某個地方,正立着一個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既然這個房間隻有自己和同伴,那麼那個人一定是自己的那位同伴吧?
虛無缥缈的人影向自己走來:“神的轉世為什麼會十八歲死亡?”
“你在說什麼……轉世就轉世,哪來的十八歲死亡?”一人抹了一把臉。
“你忘了?那個罪神十八歲就會死?”另一人轉頭表示異議。
“為什麼?”這次開口的又是那個看不清的人影。
“因為……方便。”
“不僅沒有危害,還能加快耗盡他在人間的時間……沒有神能有那麼多轉世……”
“轉世沒了,他自己就會回到天上,并且再也無法興風作浪,守株待兔的事誰不喜歡……”
“……”那人影沉默良久,問道:“如何解開轉世十八歲會死的詛咒?”
“你在說什麼?解開詛咒?你不會憐憫他吧?他可是戴罪之身,又偷走了神器……”
“這種事我怎麼知道,咱就是一打工人,不知道多少年才能修成正神……有人生來就是神的轉世,下輩子可能就回人家本體了,活那麼久幹嘛?”
“你還别說,最近飛升越來越難了,數十年乃至數百年的修為比不過天生的好料子,聽說有些家夥自發的回人間等死了。”
“我聽說是因為他們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得正歡,空氣中卻隐約湧現出冷意。天空不知何時暗下來,投入屋内的光顯得極為陰鸷。
“那個神做了什麼?為什麼你們說他有罪?”
“他……嗯?”
“誰?!你是誰?!”
兩人終于意識到不對,當機立斷翻身而起,一瞬間便與敵人兵刃相向。
他們隻是放任自己享受醉酒的感覺,如有必要,醉意便可輕易壓制。如今二人神思清明,立刻認出了面前之人的身份。
“蜃龍?一隻不知哪裡生出的蟲子,真以為能和神分庭抗禮?”
“……”蜃主的眉峰立得更高了。
黑霧在屋内彌散,蜃主拖着腳步靠近二人。從他的臉上看不出太多情緒,但這種陰沉的平靜還是讓二人握緊了手中的武器。
然而蜃主隻是睨了二人一眼,在窗口的陽光中化作龍形,乘着漆黑雲霧劃向空中,與太陽融為一體。
龍神盤旋,陽光變得慘白,黑墨般的光順着黑龍流下,仿佛是太陽的眼淚。被幻境籠罩的人都靜止了下來,緊接着,他們的身體發出一聲不健康的聲響,“咔嚓”、或者“吱呀”……當他們轉過臉時,每一個人都變成了徹底的木偶,木身塗上黑色的發、彩色的衣,和一張扭曲的臉。
嘗歎空有神名在,未知何解十八咒。
今朝尋覓仇家去,如何使得見好收?
白衣道士察覺不妙,空中的黑霧卻限制了二人的行動。與此同時,全村的人偶,乃至動植物的木偶,都向二人蜂擁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