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郁芷之死雖教人惋惜,卻難教他甘願以命換命。他對張家人避之不及,又怎會施恩于他們?
即便如此,他依舊堅持将匕首遞給久齡,自然是有些好處。
他就是看準了張久齡無知,不會輕易動手,才假意為之。以免此後張久齡得知神力一事,怪罪于他。
倘若真心赴死,他該将一切悉數告知,哪裡還會有所保留?留到棺材裡堵/嘴嗎?
此時被皕烏點破,他也不惱。反倒更自在了些。
下意識維護他同張久齡的關系,或許才是他最愚蠢的地方。他興許是一瞬間把他當做蔡闵了吧。
……想到蔡闵,少年的眸子又是一寒。
“我這般,不也是稱了你意麼。”易淺撂起目光刮了皕烏一下,“你拖我過來,不就是想看我們自相殘殺?怎麼方才我不說話,你也不告訴他?”
“在看你有沒有那個骨氣。”皕烏被少年的目光撩到,揚起笑容。
“仇人。我可沒那麼慈悲為懷。”他的視線又向久齡掠去。兩個人像是完全置身事外般,閑聊着最近的天氣。
他算不上冷漠,卻也早做不到背負他人性命、負重前行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對他人的死亡已是如此冷漠。
……
他大概需要多讀些聖賢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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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少女氣息徹底散盡,張久齡才停下輸送靈力。他為少女整理好儀容,方才将人平緩地安置于地面。
地面早就被血色打濕,尋不見一處幹淨之地。少女就安靜躺在衆多屍體中,甚至離殺害她的女人極近。
但久齡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他站起身,來到易淺身旁。
事到如今,在場的三人都是兇手,也都曾為了一己之私舍棄衆人。若說罪過自有輕重,但重的人不以為意,輕的人也不想從輕發落。
最終,竟顯得三人平起平坐,沒有人站在道德制高點五十步笑百步,也不可能攀比誰的罪惡更深……隻是三個罪人罷了。
但誰都沒有行動。
“行了,讓這次的事件快點結束吧。”自認為最無關的易淺催促道。
皕烏卻顯得若有所思,沒有回應。
久齡直視皕烏:“為什麼要拖延?”
擡起頭的皕烏明顯心思不在此事,但還是彎眉笑了:“拖這麼久的确怪異,但要終結此事的不是我。”
“那是誰?”
皕烏的視線落在易淺身上。
“我說過了,我不需要報仇。”易淺抱臂,一副抗拒的姿态。
但皕烏隻說了一句話:
“那是你的劍。而且你出手,他會更好受一些。”
“……”易淺沒能反駁。
擁有某種神力的他,即便殺死久齡無法使之複活,易淺也能真正救下他。
隻要他想。
張久齡注視着他們,很少見的沉默了。他聽不懂他們的話,但大抵曉得他們在互相推搡。皕烏對生命極為蔑視,因他修邪術,本質即惡。可易淺本質是人,卻對他人的生命漠視至此,真教一直想領他走上正途的久齡寒心。
現在他的生死被另外兩人當做兒戲,想來,這滋味算不上好受。
但原本,人們就無法對他人的苦難感同身受,更難以承擔。
真要面對災難,隻有強者能将所有人的生命挂在肩上。其他無力的人,能守護的也隻有寥寥數人的生命罷了。
如果野心太大,就會什麼都無法守護。
“那麼,動手吧。”張久齡望向易淺。再拖延下去毫無意義,隻會徒增變數。
他雖然不完全清楚其中的原理,但他信蜃主不會對少女不利。更何況,易淺和皕烏不對付,不會放任自己無故受害。
見他這般催促,易淺的視線自他面上掠過,卻什麼都沒有說。隻是安靜地舉起了劍。
手起,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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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一刀定決生死,皕烏卻似毫不關心般,陰沉的目光落在别處。
一個同他身形相近的人站在不遠處的陰影裡,似乎察覺到他的視線,緩慢地轉身。
但在皕烏瞧清他的容貌之前,他竟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團黑色的陰影,沿着地面飛速滑動。皕烏甩動長袖,幾枚長針乘力而下,在地面釘作一排。
但那陰影卻輕易逃開,一直滑至易淺和久齡身下的影子中,再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