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瘋了嗎?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沉默半晌,第一個開口的是久齡。
易淺張了張口,什麼也沒說。而皕烏僅僅是注視着他。
給張久齡解釋這件事,竟是誰都嫌礙事,無人開口了。
但易淺仍保持着遞出匕首的姿态。畢竟張久齡信不信是他自己的事,若這家夥因信息不足而錯失良機,易淺是不可能于心有愧的。
難道他還有義務充分解釋自己的神力?又不是路邊攤販推銷匕首,上趕着讓人給自己一刀。
見許久無人開口,久齡性子不耐,咬牙切齒道,“你那是什麼意思?殺了你能救郁芷不成?你當自己是唐僧肉?”
“信不信由你,反正你隻有這一次機會。”聞聲回神,少年收回匕首,臉上仍挂着冷笑。“我已經告訴你辦法了。”
相處這麼久,久齡對他的神力竟一無所知?看來此人竟從未傷過他。換做其他人,若傷他超過三次,恐怕就心中有數了。
他向來不給久齡好臉色,一直試圖激怒他,好從張家離開。但此人雖極其易怒,卻一直堅持至今,倒也稀奇。
但易淺還是生出了幾分惱怒。無知者無罪,但知而不言,是為過錯。若是張久齡知曉易淺的神力,生死之責自然在他。彼時要殺要剮,易淺都認。
但此人偏偏一無所知,因而生死之責在易淺。因易淺未行告知之責,而不得已要背上郁芷的慘死。
下決心将選擇權扔給張久齡,已是易淺極限,他實在做不到一字一句告知真相。
那算什麼?真當他大公無私到了送佛送到西的地步?
這下他真的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了。
許是極為煩躁,易淺唇角繃緊,良久才道,“我看你一點也不想救她。要是想救他,現在就來殺了我。”
久齡忍不住咬上後牙槽,“我想救她,但我不和你一道發瘋。你閉嘴吧,我現在不想理你。”
“你會後悔。”易淺凝視着他,突然什麼都不想說了。
他将頭轉向皕烏:“你是這個意思吧?還是說,你又想發什麼我不知道的瘋?”
久齡亦轉移目光。他學着郁芷過去的樣子,聚靈力于掌心,順着兩人相牽的手輸入少女體内。也許這種方法隻不過是在浪費他的靈力,但他依舊不願放棄。
他搞不懂易淺,更搞不懂皕烏。他隻是按照一個正常人的邏輯想要拯救至親罷了。但或許是另外兩個人的瘋狂讓他越發冷靜了下來。
易淺本就憎恨張家,不落井下石、甚至還幫助他們,已是仁至義盡。至于皕烏,那更是罪魁禍首,哪裡會對他們的死亡有半分體恤之情?
能救郁芷的隻有他。隻要他能給郁芷留下一口氣,興許就還有生的希望。
閉上眼深呼吸,他似乎已稍自盲目的情緒失控中走出,竟看起來像是這群人中最理智的那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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皕烏在易淺的質問中回神,目光在其他人間逡巡,若有所思。
他原本樂于瞧見張久齡和易淺自相殘殺,畢竟報仇雪恨、反目成仇,都是這兩人間該發生的事——強行放下仇恨、和好如初?那算什麼。
但易淺的反抗徹底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想過易淺會反抗、會憎恨、會忍不住想殺了自己……但唯獨沒想過,這個人會說出那句話。
「殺了我,或者看着她死,選一個吧。」
……
倏忽間,皕烏的目光定住了。他死死地凝視着易淺,仿佛盯上的獵物在這一刻終于露出了破綻。
少年的手臂一直在顫抖,渾身肌肉僵直,青筋暴起。若是凝神去聽,便能察覺此人氣息紊亂,略顯急促。緊握匕首的指尖極為用力,白得不像話。
一時怔然。
再回神時,皕烏已然按住半邊面容,無聲地笑了笑。
但那雙被指尖遮蔽的眸子裡,卻全無笑意。
“真是僞善啊。”他聽到自己如此道,“既然不想死,就不要在這裡假公濟私。”
“……”易淺終于放下匕首,視線收回,落在皕烏身上。
僞善,确是如此。然不止:
易淺此人,本性極為模棱兩可。瞧之如霧裡看花,教人看不真切。
若說其為惡,則目可視其救人于危難;若言其為善,又難免受其惡意波及。
其不上不下、不黑不白,自以為惡卻不棄行善,凡行善事又不藏惡顔。生人視之,往往隻知一二而不識大部,必以嫌惡待之。
然世人所受蒙蔽乃其不得已而為之,其原性坦誠自在,卻年幼逢變,掙紮至今。其所行事長壓心上,令其不可不悔;久而久之,其難承悔過,故而求閉(避)于人世。
若人願與之赤誠相待,其必心向往之,為之赴湯蹈火,自害于刃下。
但若是先害其于刃下,後求其赴湯蹈火,則其獨行其是,難合聖人。
皕烏說易淺假公濟私,自然也沒錯。
「殺了我,或者看着她死,選一個吧。」
此話初成之時,他并非全然清醒。然而此後,卻是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