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頭疼,身不由己,夢魇般的錯覺盤旋不去。眼、耳、口、鼻……五感本應合一,此刻卻支離破碎,混亂地在意識深處漂浮。
冗雜的音節在周遭回蕩,不知其何起,亦難辨其終結。這讓人心煩的碎語不知流傳了多久,舊者不曾逝,新者複起。
當一片無從掙紮的混沌席卷而來時,任何熟悉的詞彙都将被拼命抓住,成為落陷者唯一的稻草。
「易淺,你抓烏鴉作甚?」
皕烏猛地回神。僅一句話,盤根錯節的記憶便在腦内複蘇。生生死死也好,刀光劍影也罷,此身從未行于光明,從來混迹黑暗。
但此刻,那些記憶卻如死水微瀾,「易淺」二字墜入其中,如源水彙入,盤活了一池死寂。
易淺,棋城,蔡家人。皕烏心知此事有異,再略一回想城隍廟内的遭遇,整件事的真相便浮出水面。
棋城顯然有兩位妖主,其一為皕烏所殺,魂飛魄散;另一則虛弱不堪,藏身城隍廟。其操縱衆影模仿交年節景觀,應是有意引死者人魂彙聚一處。
要知道,人死後,天魂歸于天,地魂縛于地,人魂徘徊世間,直至再度輪回。(來源百度)隻是凡生于人間者,貪嗔癡、怨憎會、愛别離、求不得、失榮樂……天下疾苦體驗一遭,甘之如饴者甚少,深陷其中者(比比)皆是。
深陷其中,則難抑妄為;難抑妄為,則命格偏倚。然輪回再世受命格牽制、人間萬事為命格引控,肉體凡胎卻無知無覺、難通命格。人求神求佛,拜天拜地,隻為更命格一分一毫者,多如牛毛,然莫能成。
如今整座棋城人死樓空,必是有人逆命而行。諸多人魂終日遊蕩,引人魂聚之,或能乘命格複原之機,了卻己身夙願。
……何等瘋狂且殘忍。
其為邪術,必非一人為之,其中仍存蹊跷。皕烏很快想清楚前因後果,萬千思緒彙于「易淺」二字,又不得已生出無盡的猜疑。
他倒要看看——
在皕烏睜眼的瞬間,萬千的絮語安靜下來,似是潮水般褪去。原本缥缈如水中飄墨的問話越發清晰。
「易淺,你抓烏鴉作甚?」
「烏厄礙眼,除之後快。」
這一聲,聲如擂鼓,猶在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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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厄?礙眼?除之後快?
皕烏冷笑一聲,睜眼時卻被一片天昏地暗晃了眼。
烏雲遮天,枯枝蓋水。分明該是水天一色的喜景,卻黑得恐怖。傾盆大雨墜水田,枯枝敗葉不堪折。撕裂天幕的閃光煙花般炸開,也映在頹敗的荷塘中,于是天上地下一同亮了,死寂的慘白卻隻照亮一瞬大地,便又似不忍再看般熄滅。
風在田間呼嘯而過,雷鳴敲擊耳膜,似怒似恨。
這是永遠不會被畫家描繪的夜色。它一反水墨畫以白為主的特質,底色是漆黑,留白是濃墨,大片大片的黑壓抑而混亂,隻靠筆觸便描繪出喧嚣的暴雨。
而紙上唯一的白,勾勒出一道纖細脆弱的身影。
纖細、狼狽、破碎,一如那些水中枯枝,在暴雨中浮浮沉沉,卻又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着,幾次三番倒下,又站起來。
他看起來可憐麼?或許的确如此。但這可憐卻不堪憐,因為下一刻,那道身影便将身後拖着的屍體推入了水中!
幾乎就在屍體墜水的同一刻,雷光再次刺穿天幕,破空而來。抛屍者的面容被天地兩道光一同映得慘白可怖!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易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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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屍。
對于一個惡人來說,抛屍的第一步,是殺人。
殺人,未必要持刀,未必要見血,未必有受害者和一處無人知曉的場所。
未必要無聲無息且若無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