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自我介紹一下吧,吾名為‘必烏’,承載皕烏扔掉的那部分記憶。」
「他不願為你的愚蠢而憤怒,免得一時興起把你給殺了。」
「我倒是想殺你,可是我殺不死你。」
「我身上毫無力量。」
……
赤色映天,涼風拂面,易淺隻着一襲單衣,卻不覺得冷。許是剛自宴會上出來,食飽則身暖;又或是因着往利園的大火,少年一側的面頰被烈火烤的熾熱,連帶他全身的血都沸騰了起來。
某種令他頭皮發麻的情緒在這具身軀内轟然炸開,四處蕩漾,他抓不住也壓不下,隻在抽回被必烏抓住的手時不慎掀翻衣袖,無意中瞧見臂肘上一片起伏,寒毛盡現。
易淺當機立斷,将必烏從身上掀了下去!
被掀翻的必烏身體向後一仰,衣袍散開,如承風托舉般輕落于地,眯着眼睛不悅地望過來:“怎麼?你不是要殺我嗎?把我推開是什麼意思?”
“不對……”易淺慌亂地揉着手臂,試圖将那些暴露心緒的寒毛壓下去。視線落在必烏纖傲的站姿上,又灼目般收回,語調卻似終于找到了什麼救命稻草般迫切,“不對,你不是沒有内力嗎?剛剛那身法是怎麼回事?”
“天生的。”必烏道。
“不對……”易淺仍搖頭。他并非在質疑必烏的身法是否“天生”(雖然“天生”聽起來也很像敷衍),而是他從一開始就察覺到一處違和,此刻,他終于意識到那是什麼:
必烏不可能殺不死他。
所有人都可以輕易殺死他——因為他無與倫比的力量。
但自保的本能讓他咽下了即将脫口而出的質疑,于是這質疑在他的心口沖撞,反複叫嚣着:
必烏是否真的不知道他的能力?
皕烏知道嗎?
如果知道,皕烏卻沒有将那部分記憶交由必烏,是因為他需要自己保留這部分記憶,還是他根本不希望必烏知道……?
其實皕烏根本不曾使用過他的能力,使用過的是畢烏。但畢烏被皕烏割裂出來,又幾乎被皕烏“殺死”……
畢烏和必烏……?他們分别和皕烏是什麼關系,承載了什麼記憶?為何皕烏對他們的處決方式截然不同?
……
易淺腦中亂作一團,那廂必烏卻不會任由他想清楚。那不過十歲的身影悄無聲息地走過來,借着火光的躍動避開少年的餘光。易淺一時不察,竟被此人用一條細繩纏住了!
那繩極為纖細,色澤暗紅,在火光中幾乎察覺不到。它無知無覺地攀上少年的腰際,本欲偷偷多纏幾圈,卻在堪堪纏至一圈半時就被少年扯住了尾部,隻好可憐巴巴地耷拉下來。
“你幹什——!”意識到自己幾乎尖叫,易淺慌忙壓低了聲線,“松開!”
“噓。”必烏莫名其妙地輕笑了一聲,緩緩将紅繩纏在腕間。他步履極輕,輕衣單薄,似一道蒼白的霧,飄着靠近易淺。
這一幕看上去極為柔情缱绻,但他的動作卻絕不輕柔,甚至稱得上可惡——他扯緊了易淺腰間的紅繩,不顧二人間少年因抗拒而刻意阻攔的手肘,俯身靠過去,薄唇幾乎貼着少年的耳畔。
十歲稚童低聲輕喃,卻有如惡鬼低語:
“有人來了。”
.
秋風碧水,夜寒燈暖,複春堂内宴正酣。時宴方才過半,衆賓正至興頭上,席間觥籌交錯,歡聲笑語不絕于耳。
明度作為近年來修界最矚目的新星,自然不會閑着,無論是推杯換盞亦或高談論闊,他都得心應手,輕易便赢得了衆人的吹捧。
修士A:這明家少主氣質儒雅容貌昳麗,言談大方舉止文雅,時人稱之“無雙少年”,當真名副其實!
修士B:可不是!我先前就好奇此人乃何許人也,年紀輕輕便能有如此美名,今日一見,名不虛傳啊。
修士C:哎,那明雲二家和那個小散修打車輪戰是真的假的?車輪戰說出去可不光彩啊,那散修還那麼幼……
修士D:(壓低聲音)聽說是明家先占了位置,給雲家少主留的,估計就是好友間想叙叙舊,結果被那小孩橫刀奪愛,這才結下了梁子!
修士B:(幸災樂禍)關鍵是還真讓那小孩打赢了!據說全程沒有拔刀!你們說離譜不離譜?
修士C:(搖頭)啧啧啧,這是踩着明雲家的面子摩/擦啊,明雲二家的臉還要不要了?
哎,那小鬼呢?怎麼不見人了?
修士A:噓!别說話了,明少主過來了!
四人當即正襟危坐,對明家少主舉杯,衆人皆是言笑晏晏,裝的是相談甚歡。隻是萍水相逢到底無甚可聊,聊到最後,無非你敬我我敬你,頻頻幹酒。
此番“暢談”終以五人相約“今後若有時,共赴天下局”結束。回到席上時,明度的面容閃過一瞬陰沉。
他不過是給好友留了個位置,複春樓院房那麼多,明眼人都知道讓着走,為何獨獨那個易淺非要入住往利?他敢說自己沒做任何盤算?
若不是雲錦那個不學無術的被壓了一頭,雲家人不敢得罪自家少主,拱手将臉面讓給旁人,怎會硬生生讓那小鬼得了個“勝明雲二家”的名号?
雲家不争氣,謠言反倒把明家也拉下了水——此一棋走得極為精妙:明雲二家丢了臉面,卻無法自證,一來那人是個散修,二來,那人年紀太幼。若是明度要同他交手,免不了有欺負人之嫌。赢了不讨好,輸了……他不會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