缗江岸,酒樓内。夜色漸深,人聲鼎沸。
紅色紗幔自二樓垂下,循着晚風微微浮動。整座酒樓内寂靜了片刻,漸有言笑聲絮絮升騰。
在這間隙的寂靜中,有人一動也不敢動,怕毀了這片刻安甯,怕誤了這一瞬喘息。
「你在想什麼?」
樂曲很快再次奏起,台上卻已換了班子。新換上的這班戲子能歌善舞,動人歌賦千回百轉,俏麗佳人舞姿曼妙。随着小二将佳肴呈上,堂内杯盞交錯,有熱火朝天之勢。
「你的脈象,從始至終都是亂的。」
“我…”
「易淺。」
在意識到自己能說話的瞬間,易淺毫不留情地将身前将/壓/不/壓之人掀了出去。他反手鉗制住那人系有紅繩的小指,另一手用力甩開對方緊攥的手腕,抓住此人後頸,将人按在桌上。
“咚”的一聲,想來力道不輕。
“我在想什麼…你不妨猜猜?”易淺垂眸睨他。皕烏他制不住,這具肉體凡胎他難道還會任其宰割?現在到底離複春樓遠了,即便必烏再想搞什麼鬼,易淺又何須怕呢?
何況,問他在想什麼,手伸得未免太長。
必烏悶哼了一聲,眸中閃過一瞬狠意,又眨眼間消弭于無形。他沒有笑,隻是面無表情地操着先前的調子,仿佛人魂分離了般:“阿兄,我好疼。”
“……”這就妥協了?易淺愣住。皕烏和易淺都是偏執的性子,又都善弄文字,故而二人間的話題,幾乎從未輕易轉移。如今這人放棄追問,竟讓易淺生出一絲懷疑來。
但對面妥協,他自然也失了壓制的理由。若非恨及,他總是不願動手。何況必烏留着還有用,此時不便将關系激化……故而易淺很快冷靜下來,四下張望。
雅間小巧精緻,幔簾半遮不遮。細碎的明珠點綴其上,朦胧中隐有暗香。易淺的視線轉至此處,定了一瞬,便扯下帳幔将必烏的雙手捆住。
他僅留下這人纏有紅繩的小指,盡可能攥得緊了,使之絕無動作的可能,才歎息着松開鉗制此人後頸的手,道:“吃飯。”
必烏感受到後頸處的壓力抽離,深秋的冷便一下子撞上了那塊皮膚,讓他無比分明的意識到,易淺的手是暖的。
被壓/制,被反撲,都是些本該勾起他憤怒的事。可少年過于理性且及時的退讓,卻讓必烏恍惚間察覺到,似乎是自己的質問太過咄咄逼人,才讓這個少年不得不出此下策。
這算是……
“?”或許是對面的反應不合常理,易淺的視線又落回必烏身上。
平心而論,皕烏的容貌稱得上妖豔,特别是他笑的時候,一雙眉眼彎出弧度,便有了妖的邪美。但其不笑時,那弧度便會消失;認真望過來時,又總是顯得很無辜。
而小皕烏半号的必烏,自然繼承了這份無辜,甚至因為他是孩童,而更乖巧可人了幾分。
但就是有着這樣一副無辜可人樣貌的孩童,曾站在殷紅的火光之前,張揚地向他張開手臂,極端又瘋狂。
易淺複又收回視線。無論必烏在想什麼,至少此刻他什麼都做不了。
但事實證明,即便是肉/體凡胎,即便雙手被縛,必烏仍能找到讓易淺不痛快的法子。
“這樣子我怎麼吃?”那人用無名指蹭着易淺的手背,指腹刻意地刮過皮膚上細小的絨毛,就不落在上面。于是那感觸便格外細微柔軟,好似被絨絨的草葉撩了一下。
易淺皺着眉瞪來,手指應激般攥的更緊,但必烏卻恍若未覺般輕笑着,又一字一句加重了婉轉了重複着強調着:“這樣,我,怎麼吃呢。”
“……”本想罵出一句“幹脆别吃”,可話到唇邊,卻又不得不咽了下去。易淺不蠢,稍微回憶這幾個時辰以來的遭遇,便知必烏是個沒臉沒皮又不擇手段的,若是真把人逼急了,難保不會幹出什麼更誇張的行徑。
與其任其擺弄,不如他假作順應,實則将主動權抓在手中。
如是想着,易淺沉着臉撚了塊糕點,歎了口氣。他此時看上去又面無表情了,而必烏似笑非笑,欲要開口——
在必烏第二次開口之前,易淺将那塊糕點飛速塞入必烏口中,徹底堵住了這人惡心的話:“這麼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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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烏的目光深了許多。
必烏不再開口,易淺的心情略有好轉,于是便也沒有真的虧待這孩子。他自己當過乞兒、做過苦力,清楚挨餓是什麼感受。他不憐憫必烏,但也無須在這種事上讓人受苦。
酒樓呈上的佳肴,擺盤皆稱得上精緻。每盤都被切分成不同的小份,各自獨立,方便取食。易淺先前在複春樓已吃了些,如今食欲缺缺,故而隻須照看必烏即可。
“張嘴。”少年迎着必烏黑沉沉的目光,撚了塊蝦仁抵在必烏唇邊,脆生生地命令。
必烏定定地盯着他,半晌沒有反應。先前那口糕點被迫吃下去後,必烏就抿起了雙唇,原本鮮紅的唇色被抿的幾乎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