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已是傍晚,入目是黃色的帳頂。向雲松怔忡良久,才反應過來這是在自己的卧房内。
他撫着沉重的頭坐起身來,才一動,身旁趴在床邊打盹的人就醒了。
“二哥,你終于醒了。”是小妹向雲荷,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拖過向雲松的枕頭豎起來朝他背後塞。
向雲松向後靠在床頭舒了口氣,“你怎麼在這?”
“還不是因為你?”向雲荷擔心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去桌上倒了一杯水遞給他,“牛一樣的人,忽然就暈倒了,祖母讓人把你送回房,囑我在這照看你。”
向雲松接過水咕嘟嘟喝了好幾口,“娘他們呢?”
“在前廳啊,你沒事吧?”向雲荷嗔怪又擔心地看他一眼,怪他連這都問,接着低了視線輕聲道:“大哥今夜入殓。”
氣氛陡然就沉重下來。
向雲松放下杯子沉默片刻,推推向雲荷的手,“把吃的給我拿過來。”
向雲荷随着他的視線看向桌子上,才想起來之前下人送來的吃食。她把食盒打開,将幾個小菜和一碗米飯端到床頭,遞了副筷子給向雲松,“快吃吧,一會兒還要喝藥呢。”
“我不就是餓的,怎麼還要喝藥?”向雲松狐疑道,不待她回答,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湯,感覺真是餓了。
“娘很擔心你,一定讓管家請了大夫來瞧過你。”向雲荷扁着嘴,一臉的擔憂,“現在你是咱家的頂梁柱,所有人的指望,可千萬别有什麼事。”
向雲松讓她的口氣堵得有些慌,扒了一大口飯,“我能有什麼事,就是餓的,”想了想又加了句,“還有累的。”
向雲荷看他一眼,抱緊雙臂将臉擱在兩個膝頭上,沉默着不知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才幽幽問道:“二哥,你真要娶大嫂嗎?”
向雲松的筷子頓在碗裡,過了一會兒才繼續劃拉飯菜。向雲荷原本是活潑明朗的外向性子,這會兒如此正經認真地問了這個問題,向雲松的筷子動了很久還是忍不住再次停下來,“當然。”
怕向雲荷不信,又加了句,“闆上釘釘。”
向雲荷松了口氣,拍拍自己的手臂,“那就好。”
向雲松心裡一動,正想問她什麼意思,就聽向雲荷繼續說下去,“下人們都在說,如果你不肯娶大嫂,祖母就會從向家旁系裡擇一個過繼過來,讓他娶了大嫂,繼承向家至少一半家産。”
向雲松剛想說這怎麼可能,他要是不願意,向家子孫這個名頭都能直接給去了,别說一半家産,整份家産都是能分出去的好嗎?嘴上卻是含糊地嗯了一聲,顧自扒飯。
向雲荷以為他不信,接着話頭勸告,“你别不信,人他們都給物色好了,是柏哥。”
柏哥?向雲柏?
向雲松心說這些下人還真能編,忽然又電光石火地覺得是有那麼點可能。為什麼可能又一時想不出來,正琢磨着自己在靈堂上暈倒是什麼時候,便聽向雲荷繼續往下說,“我現在才知道原來大嫂家對咱家有這麼大的恩德,大哥在時對大嫂又不好,祖母想補償她也是正常。下人們說要是旁系子弟也沒人願意,祖母還會招贅一個上門呢……
向雲松聽着她的話越來越不是那個味道,剛想開口向雲荷就轉了話頭,“還好你願意娶,那向家就還是向家,不至于人财兩空。”
向雲松聽她轉回來一些,便打消了開口的念頭。沒一會兒,就聽向雲荷換了更輕幽的口氣,“二哥,下人們還說,說咱家好日子到頭了。”
好日子當然到頭了,棄商從農加上改行,還由他這個門外漢來操持,這好日子要是不到頭才怪了。
向雲松這麼想着,可是面對這個比他小三歲,一直都是在他和向雲柳手心裡呵護着長大的小妹,他出口的話就變成了,“别聽他們嚼舌頭,好日子是自己掙出來的,哪裡是别人說出來的?”
向雲荷抱着手臂,皺着眉頭耷拉着頭,看起來毫無信心。那樣子讓向雲松忽然想到前日沒被邀請來向家莊過年的唐心予,也是這麼個孩子式的失望模樣。
他心下一柔,無形中想到了過去的粗神經想不到的一些東西,放下碗筷拍拍她的頭,“大哥不在了不還有二哥麼,二哥答應你,一定會像大哥在時一樣,把你風風光光嫁出去,你就等着做你來小相公家的新娘子吧。”
話說到這裡,向雲荷才半是羞澀半是放心地點點頭,将腦袋往他手裡蹭了蹭,“還好有你,二哥。”
話這麼說着,肩上的擔子自然是又重了。向雲荷的未來婆家是鎮上的大戶來相公家的二公子,去年初說定的親事。來家二公子早早考到了秀才,其人樣貌俊雅性情溫和,可以說是照着向雲柳的樣子尋的夫婿,當初母親秦氏和向雲荷都滿意得很。
可是現在向家遭遇了這麼大的事,眼瞅着就要重新回到農人的行列,這門親事應該還是會算數,可是如果讓小妹嫁過去就遭人輕視,向雲松自然是不能容忍的。
不過眼下考慮這些還太早,得先把眼前的事情處理好。他端起飯碗,剛撥拉了兩口,就聽向雲荷又開了腔,“不過王氏的好日子是真的到頭了。”
“王氏?她怎麼了?”
“二哥你不知道,你暈倒後,王氏挨了打,說起來,這還是昊兒的緣故。”
“……什麼亂七八糟的,這又是哪個下人瞎嚼舌頭?”
“什麼啊,這是我親眼看到的……”
當時在前廳,向雲松鄭重承諾完就暈倒在地,那種氣氛下,誰都不敢立即咋呼着上前查看。
向老夫人走到向雲松身邊蹲下,仔細看了一下,而後撫着他冒着胡茬的臉,“好孩子,歇一歇,歇足了力氣,再來擔起這一切。”她一步步走到椅子上坐下,從容地吩咐向行福,“把二少爺扶到後院去休息,他累了。”
一句話,讓原本死寂的靈堂瞬間活過來。
“松兒,我的松兒啊……”秦氏再次大哭起來。向雲荷扶着哭得不能自己的秦氏極力地安慰着,“娘别傷心,二哥沒事,嫂嫂也還是嫂嫂……”
秦氏的哭聲更大了。
向行福指揮仆從把向雲松背到後院去,走過向雲柏身邊的時候碰到他的肩膀,似乎是碰醒了他。向雲柏将向雲松從兩個仆人的手中扶過來,将他背起,小跑着去了後院。
前廳裡,昊兒目睹秦氏一哭更比一哭大聲,着急地撴撴他娘的袖子,仰頭問道:“娘,為什麼祖母又哭得這麼大聲,是叔父跟爹爹一樣,也要死了嗎?”
王氏正自心煩意亂着,聽昊兒這麼一說,頓時更煩,“這孩子瞎說什麼呢……叔父好好的什麼事都沒有!”
“那祖母為什麼又開始哭叔父?難道不是叔父也要死了嗎?”
“……”孩子的無忌童言再次正戳中王氏心中最郁悶之處,她甩了甩袖子,忍不住低聲道:“叔父才不會死,叔父就要娶你大娘當新郎了呢!”
本以為一言可以堵住孩子的不斷發問,沒想到昊兒一愣之後突然嚎啕大哭,響亮的哭聲瞬間将秦氏的哀哭和其他人的議論蓋了過去,“嗚嗚……我不要叔父娶掃把星,掃把星會把叔父克死的,嗚嗚,昊兒不要叔父死!”
一言既出,舉座皆驚。
靜默下來的靈堂上,昊兒的哭聲就顯得更為突兀而響亮,“掃把星”幾個字震得人人心頭嗡嗡響。
良久,向老夫人沙啞的聲音響起,“昊兒,過來,到到太-祖母這裡來。”
昊兒掙脫了王氏拉着他的手,哭着走到向老夫人那邊,“太-祖母,昊兒不要叔父娶掃把星,掃把星會把叔父害死的!嗚嗚,昊兒不要叔父也像爹爹一樣躺在那裡不會動了!”
向老夫人眯了眯雙眼,哄道:“昊兒乖,告訴太-祖母,誰是掃把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