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他正從偏廳出來,而在那之前,他在偏廳門口撞上了個人。
“二哥。”是向雲柏,他正從偏廳裡跨出來,即刻收住步子的結果是身後一個人也重重撞在他身上。
那人沒聽到他喊了什麼,隻是揉着額頭絮絮叨叨地埋怨,“小子啊,不要沒了小寡婦就走不動道。你爹我跟你說了多少次,機靈着點,這寡婦可不止衛氏一個……”
這間偏廳坐西朝東,門斜對着前方的正堂後照壁,滿打滿算不過幾丈遠。當着向雲松的面,向東海這種話讓向雲柏惱火得不行,低聲喊了句“爹!”
可惜的是向東海根本沒聽他說什麼,顧自絮叨不休,“我說錯什麼了,沒了衛氏不是還有王氏嗎?這王氏可不是個會守的,你得看着……”
“二哥!”向雲柏隻好大喊一聲。
這下向東海終于聽了個瓷實,待看到兒子面前的偏廳門外向雲松的身影時,他終于有了愣神的時候。不過也隻是短短一瞬,他就上前一步,狀若無睹地岔開了話題,“雲松?你起來啦,人沒事了嗎?哎呀你說這事鬧的,你這一天也真夠累的。我剛跟雲柏說來着,這一府的老弱病殘……呃,老弱病,咱爺倆可得幫自家撐着些場面。明日雲柳上路,也好讓他安心走,你說是吧……”
明明是掩飾,向東海說到最後卻愣是把自己也給卷進去了,很是深長地歎了口氣,慈祥關切躍然面上。
向雲松經過這一整天的見識,早已見怪不怪。自己家也是個江湖,回家不過就是繼續闖蕩而已。他背着手點點頭,“難為二叔如此記挂我家的人和事,雲松感激不盡。”
向東海假裝嚼不出他話裡的骨頭,“嘿嘿”笑了兩聲,裝作不經意地擡頭看看天光,“哎喲時辰不早了,我去看看行福管家那有什麼要幫忙的。”擡腳走兩步,又回頭一推向雲柏,“兒子啊,陪你二哥聊聊,看看有什麼能幫的,别省着力氣,咱是自家人。”
而後才轉身,“那雲松,你們慢聊,我先過去了。”轉身朝着夥房那邊走去。
他一走,向雲柏對着向雲松徹底陷入尴尬,看了看向雲松的臉色,“二哥,别生氣,你知道我爹一直就是這麼個腦子缺根弦嘴上沒把門的人,你别放在心上。”看向雲松一臉不為所動,也自覺以向東海适才那種話,向雲松沒當面撕破臉皮就不錯了。
心下抱歉非常,為難地吭哧半天最後幹脆道:“反正我是肯定不會聽他的,我做我自己的。”
雖然堂得有點遠,但好歹從小一起長大,向雲松自然知道向雲柏跟他那個爹性子完全不同,心地更不壞,當下“嗯”了一聲,轉身擡腳就想向靈堂那邊走。
“二哥!”結果卻是被向雲柏喊住,向雲松狐疑地回頭,向雲柏斟酌着措辭輕聲道:“大嫂在裡面,看着像是要跟大哥說幾句體己話。”
向雲柏的話說得婉轉,向雲松停下了跨前的腳步,想了想,擡腳進了向雲柏父子起先在的偏廳。
看到偏廳牆上寫着“風調雨順”的匾額,向雲松忽然想起來之前在房裡向雲荷說的下人們的議論,再加上先前向東海的昏話,以及白天在靈堂那些不太清楚的記憶,讓他終于把向雲柏這個隻比他小一歲的堂弟看在了眼裡。
“你對大嫂的情況知道不少。”他開門見山。
向雲柏的神情又局促起來,兩隻手絞在一起搓了搓,“二哥,我就是無意間看到,剛才大嫂進了靈堂,看着大哥一動不動,好像在抹淚。”
向家人這些天進了靈堂誰不是先抹淚?何況他倆如論如何也是夫妻。向雲松心說,他坐在椅子上側頭看着向雲柏不動。
向雲柏本來不想說太多衛甯兒,但這個回答向雲松擺明了不接受,他也隻好繼續開腔,“後來,好像開始跟大哥說話,說小時候的事,我就出來了。”
向雲松眼神轉了轉,向雲柏松了口氣,剛要坐下來,便聽向雲松又開口,“你很關心大嫂。”
平靜了然的口氣。向雲柏無奈起來,歎了口氣,“是,大嫂很不容易。”
向雲松依然平靜了然地看着他,顯然還等着他繼續。向雲柏幹脆有什麼說什麼,“在向家,沒有人真正關心她,她這些年很不容易。”
他在向雲松旁邊隔了一張茶幾的椅子上坐下來,一口氣道:“二哥,不瞞你說,白天伯祖母說要為大嫂托付一個可靠的終身時,我是有這個想法,我想照顧她,隻要她願意。畢竟,我也姓向。”
向雲松想着他這個向姓得可有點遠,為了顧好恩人之後,一向要強的向老夫人怎麼可能舍近求遠,放着他這個嫡系向不要求轉而去要求旁系向?
他看了看向雲柏,向雲柏低着頭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說的顯然是真心話無疑。
“二哥,這話我不是舔着臉說的。從前我爹一直上趕着跟你家處近乎,不僅把他自己的名字從原來的向有餘改成向東海,為了看着跟伯父的名諱近,也把我的名字起得跟你相像,處處讓我跟你和大哥學。我煩他那些虛頭化腦,但我也是聽着伯祖父的故事長大的,我是真心實意跟着你和大哥的。”
這麼說來向雲柏跟他那個奇葩的爹完全不同,雖然在衛甯兒的事情上看起來殊途同歸。
向雲松之前的一點不快去了大半,剛想轉移話題,便聽向雲柏輕聲說道:“不過我沒想到你願意。”
向雲松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指娶衛甯兒的事,本想不置可否,但忍了許久還是忍不住,“你都姓向,我當然更姓向。”
向雲柏側頭看着他,好長時間才轉過頭去,重複道:“大嫂很不容易,之前沒人真正關心她。”
好像隻有你知道她不容易,隻有你真正關心她。向雲松心裡再次不快起來,反駁的念頭升起,但這個念頭在心裡轉來轉去最終還是轉沒了。
是,他隻知道衛甯兒不讨向雲柳的喜,但她有多不容易,他還真不知道。甚至于,他其實有些時候都想不起來她這個人。這幾年來在向家,不為向雲柳喜歡的她的存在感實在太低了,而他又很少在家。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站起來去到靈堂。一腳跨進門看到的就是衛甯兒側身彎着腿抱着肩靠在棺壁上,發絲微亂雙目紅腫滿面淚痕的樣子,就連她額頭往常隐在發絲中的那塊紅色疤痕都露了大半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