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戴孝子帽的昊兒擡頭看看空中飛揚的幡尾,又從向雲松的肩頭望向棺木後送喪的家眷隊伍,“叔父,爹爹要去哪?”
向雲松心情沉重,把昊兒抱緊一些,“爹爹要去祖父那裡,我們一起送他。”
昊兒低了頭,小眉頭皺在一起,神情明顯落寞下來,片刻後問道:“我娘說大娘是掃把星,把太祖父祖父和我爹都克死了。梅嬷嬷說我娘才是掃把星,爹爹是被我娘引着害死的。叔父,你說到底誰是掃把星?”
向雲松沒想到小家夥這個時候還在掃把星的彀中打轉,遠遠回頭看一眼送喪隊伍中一前一後披着麻布喪服的衛氏和王氏,心道這個問題對着個孩子還真不好解釋。
“誰都不是掃把星,昊兒不要聽人胡說。”正要加上句“特别是你娘”,還未開口,就聽昊兒繼續說道:“叔父你要多保重,離掃把星遠一點,别讓她克到你。”
向雲松心一軟,想想還是把後面那句話收回了,但是沒想到昊兒歪着頭想了一想,又說道:“我還是希望大娘是掃把星一點,唉,要是我們今天送走的是大娘就好了,把我爹換回來跟我們團聚,那該多好。”
向雲松頓時無語之極,這個孩子看來一時半會兒他娘的流毒是拔不幹淨了。他手臂一松昊兒的雙腿作勢就要把他扔下地,“再說這三個字,叔父不幫你打幡了,你自己扛着走!”
昊兒小嘴一癟趕緊閉住了,兩隻眼睛警惕地看着向雲松。向雲松趁熱打鐵,“以後不許再說大娘是掃把星,否則叔父揍你沒商量!”
這才成功把小家夥的嘴給堵住了。
送喪的路上還有幾道儀禮要行,歇歇停停地其實比直走更累。向老夫人年紀實在大了,本來向雲松怕她傷心,勸她别來了,但這次她很堅持,拄着拐杖甚至都沒怎麼讓梅娥扶。
進了祖墳場又是一番儀禮,之後下墓安碑。各種酒水祭祀之後,燒了布幡和紙人紙馬,向雲松握着昊兒的小手把引魂幡插在墳頭上。
五色的幡尾掃着新墳的土和黑色墓碑上停駐的雪,看着特别揪心。秦氏被向雲荷扶着也不知道哭了幾回,王氏抱着墓碑不撒手,一陣嚎哭後,才一前一後在丫鬟們的攙扶下出了墳地。
隻有衛甯兒,站在墓碑前深思着立了很久,久得像是化作了另一座墳碑,跟那在寒風中不斷飄揚的引魂幡快要融為這墳地中新的一景。
向雲松自小舞刀弄劍,自問從不是多軟心細腸的人,但看着此情此景,卻有種說不上來的不舒服,甯可衛甯兒也如王氏一般外放地大哭上幾回,也比明明身在這人間,看着卻像要随時随風而逝的樣子好。
他沖向雲荷比了個手勢,指指衛甯兒。向雲荷領會,上前去攙着勸慰衛甯兒了。
向老夫人則是一早就站在向崇朝和向南山父子的墳前。向崇朝的墳在祖墳場最前方的中央,也是最大的一座,旁邊是一穴空墳,是向老夫人将來的栖所。向南山的墳則在在向崇朝的側後方。
長久行路讓向老夫人氣喘嗆咳不已,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未開言來淚先流,“崇朝,南山,本以為很快我就能與你們相見,可萬沒想到今日被我送來這裡與你們團聚的竟然是柳兒,為妻為母,我實在無言見你們……”
心痛磨砺之下的聲音更顯滄桑,向老夫人訴說了許久,等到向雲松以為她平靜了終于要離開的時候,忽然聽她說道:“松兒,跟我來。”
向雲松依言跟在後面,向老夫人在梅娥的攙扶下繞過向崇朝的墳,沿着祖墳場的左側邊緣向後走,走到新墳和空墳地之後又過幾十丈遠,便見一道镂空的牆,镂空處和牆頭上挂滿綠色的不知名藤蔓,牆上綴着扇原色木門。
祖墳場這些年來除了向南山四年前下葬時之外,平常每年隻有在逢年過節時向家人才會來此祭拜,但從前向雲松從來不知自家祖墳場後面還有這麼一個地方,而且估計向雲柳向雲荷也不知道此處。
梅娥推開木門,入目是一座比一般墳墓稍大的舊墳,墓上荒草萋萋,周圍樹木叢生。即使是冬天,草木枯黃落葉,但看着比旗山上最茂密的林子還要綠上幾分。這座墳坐落在這裡,倒是好像是在一個不同于建州此地氣候的小森林中一樣。
向老夫人帶頭走進去,向雲松跟着跨進門,繞過幾株冬青,才發現墳前已經站了個高挑的身影,衛甯兒。她依然是那個沉靜得如同就要随地化為一株草木的樣子,不知道在這裡站了多久。之前陪着她的向雲荷也不知哪去了。
衛甯兒見到向老夫人,喚了一聲“祖母”,向老夫人點點頭,随後叫過向雲松,“松兒,過來。”
向雲松收回那些思緒,依言上前站到向老夫人左側,這才發現這座墳墓碑上的名字是“衛公九霄”。
原來衛九霄的墳就在向家祖墳場的後面,這麼一個獨立的地方。
“九霄,我來看你了。”向老夫人的聲音在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哽咽了,“也是來跟你賠罪了。”
她抹了把淚,“這些年來,我耽溺于南山的逝去,成天渾渾噩噩,疏于對孫輩的管教,緻柳兒被奸佞勾結以緻身死,也害得甯兒受了這麼多委屈,孤身一人被柳兒撂在半道上,我對不住你當年的托付。”
“所幸向家還有松兒,柳兒的弟弟。我把甯兒的終身托付給松兒了,松兒是個好孩子,他會照顧好甯兒的。”向老夫人切切地說着,左手把他的手牽過去,右手拉住衛甯兒的手,将他們的手在自己身前按在一起。
“九霄,回去我就找個日子,把他倆的事兒辦了,他們會像四十多年前的向家和衛家一樣,好好相處的。你放心吧,我絕不會讓松兒像柳兒一樣對不起甯兒。”
向雲松從未見過向老夫人的情緒有這樣忐忑外露的時候,他的手被向老夫人按着壓在衛甯兒的手上,不敢動也不能動。越過向老夫人看過去,那邊的人眉頭蹙起,一貫的沉靜淡漠之下難得地有些難堪。昨晚她失神地坐在向雲柳棺木邊的樣子閃過腦海,向雲松心裡升起一個想法,衛甯兒是否同意這樣的安排呢?似乎誰都沒有考慮過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