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雲柳出去了,一個瘦瘦的身影過來了,是衛甯兒。她換了一身衣裳,眼睛又紅又腫,臉上還有一些草葉剌破的傷口。
“你沒事吧?”
“你沒事吧?”
兩個人異口同聲,又一同沉默。
“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半天找不到,快急死我了。”
“我,就是……”衛甯兒低頭猶豫着怎麼說。
“你受傷出血了。”向雲松幫她說了。
“我沒有,”衛甯兒急急否認,“我就是……”
“你就是受傷了。”向雲松看不得她期期艾艾的樣子,也怕她是不敢說實話,“不用替我打掩護,我知道你就是受傷了,是我的槍沒準頭,對不起。”
衛甯兒急急搖頭,“不,跟你的槍沒關系,是我自己身體的事。”
向雲松開始覺得沒勁,他脖子差點被他爹扭斷,說話費勁得很,她卻還在這裡跟他摳字眼較真。看這樣子兩個人車轱辘話還不知道要說到什麼時候,他幹脆就順了衛甯兒的說法,“好吧,你說是什麼就是什麼。”
看衛甯兒松了口氣,剛擡起頭,向雲松的心就又緊了,“你頭上怎麼回事?怎麼有個疤?”
衛甯兒臉色一變,左手準确摸到左額頭處,在那個紅色的宛如一個刺字的痕迹上摸了摸,又把劉海展開小心蓋住。
向雲松記起來她當時跑去林子裡的時候是背着他的,臉上是個什麼光景他确實沒瞧仔細,當下又着了急,“不是屁股出血嗎怎麼頭上倒生出個疤,你到底怎麼了呀,是不是我弄的?!”
衛甯兒大力搖着頭,臉都急紅了,聲音都帶上了哭腔,“不是,不是你弄的,跟你沒關系……”
“怎麼可能?我記得你早上臉還好好的沒這個疤呀!”向雲松惱火着,而後忽然想到什麼,“不是你在林子裡磕了碰了吧?你摔哪了怎麼就摔臉上了?”
他着急地質問着,歉疚非常。傷在臉上就是破相,破相對一個女子來說意味着什麼他還是知道的。
可是衛甯兒依然還是很倔地搖頭否認着,最後她絞着衣帶說了句“你好好養傷吧,别擔心我,也别讓我擔心了。我真的沒事,也希望你沒事”,就開門走了。
但向雲松把這件事挂在了心裡,他固執地認為是衛甯兒在那個該死的林子裡摔出了這個疤,而她去林子則是自己舞槍不成吓到她的直接結果。
脖子的傷好了之後他就尋摸着弄個什麼藥能把衛甯兒額頭上的疤給去了。買的,要的,自己做的,藥是弄來好多,但每次他偷偷拿給衛甯兒的時候她都摁着額發搖頭說不用,之後就急急走了。
向雲松沒辦法,那件事後向家人就給他請了先生,每日裡不是習文就是練武,衛甯兒則是跟在向老夫人身邊,兩個人除了每天飯廳吃飯在同個桌子上之外沒有單獨會面的機會。
他當然也不敢再為了衛甯兒的事去問向南山或秦氏,以免自捅馬蜂窩。那之後向家人雖然嘴上沒說,但行動上很嚴格地隔開了他和衛甯兒。兩個人在府裡也就一天見三面,每面都見在人丁興旺的飯桌上而已。
而且衛甯兒對他的态度也越來越疏離,還疏離得很堅決,像是刻意讓他知道他沒欠她一樣,後來幹脆遠遠見到他就捂着額頭繞路走了。
次數多了向雲松也覺得沒意思了,他又不傻,還不至于上趕着為自己找個莫須有的責任攬着。既然衛甯兒說與他無關,那就無關吧。
後來長大成了年,終于知道了女人是怎麼回事,也明白了當初自己是因為什麼陰差陽錯的誤會差點被他爹扭斷了脖子,衛甯兒已經真正成為了他的嫂嫂,他也已經離開了家。
那件想起來就會尴尬就會像被掐着脖子而氣短的事,也就像兩人之間後來的相處一樣,越來越遠,越來越淡。
逢年過節回家,府中見了,她倒不會繞路走了,隻是一低頭一颔首稱一聲“二叔”。他也不驚訝,橫豎向老夫人手底下教出來的都是跟她自己年輕時一樣的良家淑女,于是他也配合着做個見過世面的大戶公子,一低頭一拱手叫一聲“嫂嫂”。
虛僞但光鮮,禮貌卻疏遠。
江湖太精彩,向雲松結識了太多的人,見過了太多的事,衛甯兒這個寡淡遙遠的人,也就同那件越來越淡去的事一樣,慢慢地滑出了他的記憶。很多時候除非與人提及,他真的自動想不起她來。
隻是後來的後來,家裡又來了王氏,與向雲柳同進同出如膠似漆,衛甯兒從此變成了個淡漠到就要随風而逝的符号,他才會偶然想起那個陽光炙熱的午後,石墩子上幹涸的血,和她面上紅色的疤。
他會想如果沒有那個疤,王氏還會不會進向家的門,衛甯兒的生活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二少爺,二少爺!”向雲松被向行福的喊叫從思緒裡驚醒,也不知道自己出神了多久。低頭看到手裡的賬本,才想起來他們正在商量的事。
他點頭,“那就麻煩管家去請教請教少夫人吧。”不動聲色地避免了自己去找衛甯兒的可能。
這段時間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把稱呼衛甯兒的“大少夫人”前的“大”字去了,向雲松估摸着自己這個“二少爺”的“二”字也差不多了,到時候跟衛甯兒的“少夫人”無縫一銜接,至少在稱呼上他與她之間就看不出來所有的曾經。
至于那些依然存有的年深月久的尴尬和氣短,也可以交給時間。但在那之前,他還是先别有動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