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伸手将托盤上的紅布掀到一邊,露出底下兩隻紅漆木盒和幾錠五兩一錠的銀元寶,還有一個木盤裡裝的是三錢左右一顆的碎銀子。
向老夫人眉頭皺了皺,難得地看向王氏,似是讓她解釋用意。而衆下人除了梅娥、淘春之外,包括管家向行福在内,卻都悄悄面露喜色。
王氏清清嗓子,“祖母,雲柳在時,這守歲禮年年都叫煙茹早早備下,煙茹從不敢怠慢。如今雲柳去了,煙茹想着這守歲禮是雲柳一貫重視的,可不能他一走就棄置不顧,那樣煙茹可就太對不起雲柳了。”
她說着眼圈紅了,秦氏自然地又抹起了眼淚。下人們神色間對王氏更見認同,畢竟之前都以為當家的猝然橫死,這額外的守歲銀必然是沒有了。
向雲松心說這王氏真是一點都不肯放棄昔日的榮光啊,這個時候還端出來這種主母範兒。不過這時節這場合,他這點想法也隻能是個想法可不能說半個不字,不僅不能說,還得颔首贊許。
王氏拿起托盤裡的一個朱漆盒子,打開了,裡面的紅絲絨布上躺着串紫檀木的佛珠,色澤柔和質地潤澤。王氏将之雙手遞送到向老夫人面前,“祖母,這串佛珠是煙茹用年前在崖州購得的一塊上好紫檀木在建州打的,再請羅音寺的大師開光過,送祖母禮佛不夠十分合适,也應有九分相宜,權且當做煙茹的賀歲禮了。祝祖母身體安康,萬事順意。”
王氏這話說得比往常自帶三分笑意的富貴派頭不同,少見地帶了幾分誠懇甚至惶恐。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這大過年的。向老夫人沉靜的目光在王氏那張妝容精緻的臉上轉了轉,略一沉吟,向梅娥點點頭,“有心了。”
梅娥從王氏手中接過盒子,啪地合上蓋子,面無表情站回到向老夫人身邊。向老夫人起身,“我先退了,你們守得差不多了也都早些去休息吧。”
她一起身,衆人起立目送。等她的身影一出了飯廳,秦氏落座,輕咳一聲後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管家和下人們也勞累了一年,左右無事,都早點散去休息吧。”
這話好像是個信号,王氏聞言笑着殷勤地道了聲“是”,朝掬夏努努嘴。掬夏将托盤放在桌面上,把托盤中裝着散碎銀兩的木盤端起,向飯廳一側衆下人聽差處走去。
這邊廂王氏從托盤裡拿起另一個檀木盒子,打開了,裡面是一個雕工精巧的木魚,呈到秦氏面前,“娘,這木魚與祖母的佛珠一樣,是同一塊紫檀木所雕,一樣在羅音寺的大師那裡開光過,請娘收下。”
秦氏接過,端詳數息,伸手在王氏手上拍了拍,“東西不錯,娘記着你的好。”
王氏笑了,“能讨娘得娘的歡喜是煙茹的福分。”轉頭從托盤裡拈起那幾錠五兩一錠的元寶,“這是少夫人二少爺荷兒的。”轉頭先遞了一錠給身邊的向雲荷。向雲荷甜甜一笑,“謝過姨嫂。”惹得旁邊的昊兒嚷嚷起來,“我的呢我的呢?!”
王氏作勢瞪了他一眼,“小孩子家家的要什麼守歲錢?午後太祖母和祖母不給過你利是了嗎?”
“哎,孩子要你給他不就是了麼?”秦氏嗔了一句,轉頭笑着招手,“昊兒來祖母這,祖母有。”
昊兒就大叫一聲“謝謝祖母”,接着就炮彈似地砸向秦氏了。
那邊廂掬夏已經将盤子端到向行福面前,“這是咱家夫人賞給大家的守歲錢,都過來領啊!”
她慣是個愛狐假虎威的,平常連管家向行福也不怎麼放在眼裡。這個時候代主子發守歲銀,也不經手向行福,而是把向行福與其他下人同等看待,自己一手端盤子一手開始揀碎銀子準備分發。
那些下人往年經曆了好幾次這樣的場景,早都盼着這一刻,畢竟這一顆銀子抵得上往日兩月的工錢。掬夏一嗓子剛喊出,就從四面齊聚過來準備領銀子,把個向行福給擠到一邊。
聽差處成了個小熱鬧中心。唯獨淘春立在衛甯兒身後,耳不旁聽,目不斜視。
王氏笑盈盈欠身,隔着桌子将一錠銀元寶遞到衛甯兒面前,“少夫人請。”
衛甯兒不動,甚至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氣氛一時有點冷。
旁邊向雲松挑了挑眉頭,衛甯兒與王氏的關系他早就知道不怎麼樣,但怎麼相處還真沒親眼見過。過去是沒注意,現在是見不到。衛甯兒幾乎跟什麼人都沒有在相處,她把自己跟誰都隔離得遠遠的,跟王氏更是擡頭低頭都不見。眼前這一幕,還是他回府後第一次目睹。
王氏眨眨眼睛,了然地笑笑,起身繞過向雲荷與向雲松,走到衛甯兒身邊,“少夫人,這是今年的守歲銀,也是煙茹的一點心意,請收下。”
她雙手拈着那錠元寶,欠身遞送到衛甯兒面前,姿态算是謹遵側室對正室的禮數,謙恭非常。
衛甯兒面色更冷,視線落在桌面上一動不動,許久才吐出不大但足以叫人聽清的幾個字,“我不用。”
場面上登時靜下來。
向雲松心道“這麼久了,這出戲終于來了”,王氏與衛氏之争,終于擺上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