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一喊出口，衛甯兒像活了過來，拔腳就往後院跑。

先前沖出飯廳時那些迸發的羞慚委屈惱恨憤懑還沒有那麼明顯，心裡最急切的念頭是想要找個地方躲起來，誰都找不到他。

淘春前面的勸慰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唯獨最後的叮囑字字入耳。她說一定要忍，忍不住就想想小地基；她說怪誰都行就是不能怪向雲松。

這話如詭樂魔音，越不想聽就越入耳入心。最後他像被套上了緊箍咒，鬼使神差地在聽到身後男人的腳步聲時停下來，甚至他都懷疑是否聽到了那句“站住”。

衛甯兒恨死了這樣的卑微軟弱，可卻無力掙紮。事情變成眼前這個樣子，他知道向雲松這個時候追來，一定是想要解釋或安撫，畢竟他是向家子孫，是要為向家扛起對衛家的歉疚與恩情的，雖然他不想聽。這種解釋或安撫，隻是讓他的卑微變得更加卑微。

衛甯兒自己都佩服自己，明明那麼難受的情況下卻還為向雲松的來意設想了千百種理由，然後再把自己瑟縮成等待宣判的囚犯。

然而他還是失算了，向雲松什麼都沒說，隻是時隔八年又摸出一瓶什麼藥，然後張口吐出當年他都聽怕了的說辭。

一刹那間時空倒轉，那個染血的石墩子，青磚地上跳躍的槍頭，碎花衣裙上的斑斑血迹點點草屑，少年修長的脖子上觸目驚心的淤青手印，各種畫面争先恐後擠進腦海。

那麼想要避免甚至逃離的事，隔了那麼多年仍然準确無誤找上門來兜頭砸中他，衛甯兒不知道這是不是就叫做命運。他終于忍受不住，他必須盡快逃離這個地方。

然而沒跨出兩步，他的左手腕就再次被抓住，大力傳來，将他整個人都差點帶翻在地。

擡頭一看，一張臉頂着廊檐上方的陰影突然湊近，“說清楚，什麼叫做‘沒有任何關系’？！”

衛甯兒掙紮起來，将之前在飯廳沒敢用上的力氣都用上了，“放手！你放手！”

向雲松聞所未聞，衛甯兒的這句“跟你沒關系”貫徹了這一天的從早到晚，這十幾年間的過去未來。剛才是一時迷亂未曾防備，此刻被她用這話刺中，真是新仇舊怨齊湧上頭，低聲喝道：“不說清楚休想我放開你！”

力道越來越大，衛甯兒隻覺手腕痛得像要斷了。他擡起右手去掰，然而才到半路就被向雲松的左手抓住。

“說，到底怎麼沒關系？！”向雲松兩手握着他的兩個手腕拉開，讓他雙手無法合力掙脫。

衛甯兒氣急又驚慌，嘴上卻不肯示弱，“沒關系就是沒關系，什麼都沒關系！”

“什麼都沒關系？”向雲松奇異地跟了一句，一頓之後忽然笑了兩聲，“是你額頭上的疤跟我沒關系，是今天王氏排擠你跟我沒關系，還是我娘偏幫王氏讓你難堪跟我沒關系？！”

衛甯兒不語，左右掙紮扭動着自己的兩隻手腕。

向雲松繼續往下說，“是你除夕夜孤零零一個人在院中賞月跟我沒關系，是你明明過得不開心還硬要裝作雲淡風輕跟我沒關系，還是你受了苦楚總是一個人躲起來自憐自傷跟我沒關系？”

他緊盯着衛甯兒的表情，質問得理直氣壯。

“這不是你該說的話，快放開……”

“那什麼是我該說的話？我該說什麼話？這是誰該說的話？”

連珠炮似的反問讓衛甯兒氣結，向雲松的嘴一貫又大又快嘴皮子還是向家三兄妹裡最利的。他壓低聲音切齒道：“你我之間，說這些合适嗎？！”

“有什麼不合适？！哪裡不合适？！你說！”

衛甯兒擡腳就踢。向雲松毫不躲避，兩手使力往前一推。衛甯兒身體失衡，隻好縮回腳向後支撐身體。腳後跟磕到身後回廊柱下的石墩，他一驚，身後無路，退無可退了。

他不動了，兩手握成拳，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麼。

向雲松停了片刻，借着檐下紅白兩色燈籠奇異昏暗的光線低頭打量他，心裡卻不由想到衛甯兒還是不信任他，他一推她就縮腳回去支撐身體不踢他了，難道以為他會在她起腳的時候推她讓她摔倒嗎？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