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向雲松在茶樓聽了兩耳朵自己跟衛甯兒的蜚短流長和香豔細節,直到亥時才起身。此時街面已經被街道司的役夫清洗幹淨,勾欄酒肆均已打烊,隻有賣糕點馃子蜜餞和鮮花的鋪子還熱熱鬧鬧地開着。鋪子門頭還支起了延伸到街面的攤子,上面挂着花燈,照得整個街市亮如白晝。
花攤下的連排木桶裝着清水,浸養着梅花、迎春、刺桐、榕枝,還有一些他叫不上來名字的花花草草,有一個桶裡居然還插着枝五六尺長的桃花。
那桃花褐色的枝條,翠綠的葉片,粉色的花瓣,上面帶着灑上去的水珠,看着很是新鮮。應該是從溫暖的地方采來的早開之花,現在還很少見。
長相粗糙的花販把這支桃花當做緊俏貨品賣力吆喝,“哎,新開的桃花,新開的桃花,新春第一枝,送給小娘子……”
明明是狗屁不通的吆喝,向雲松硬是聽出了幾分旖旎,而實際上此刻出現在他腦子裡的隻有前陣子一個享譽全大雲的大文人所作的一首詩中的一句,“花市燈如晝”,依稀記得這首詩寫的是相思與錯過。
那花販乍一回頭就注意到了他,随口道:“公子,買下這支桃花吧,好花配佳人,佳人笑盈盈!你侬我侬情意重,天上地上相思濃!”
向雲松不知怎麼就入了耳,應了那花販提出的高價,一百文錢一枝花,外加半木桶清水。
等他提了木桶剛要上馬,卻聽身後那數明白了錢的花販驚喜道:“喲,這不是向二公子嗎?哎呀老田我剛才都沒認出來!”
實在是旗山鎮地方太小,旗頭村又處在旗山鎮中心,一條街面上各個店家低頭不見擡頭見,向雲松想着被認出來也正常,沖那花販點點頭權作招呼。
正要離去,那花販卻抄起旁邊木桶裡的五六支梅花,和另外幾個桶裡各一把草植,攏在一起二話不說插進他手裡的木桶裡,“二公子,這花您收好了!”
向雲松不明所以,一支桃花一百文是貴了點,但加上這些就一下子扯平了,一個花販做個小買賣哪來的這個豪氣?
那花販看出了他的想法,笑道:“哎呀二公子您現在可是咱旗山鎮的大名人啊,老田我着實仰慕得緊。這小小花草,忒不值錢,聊表寸心,哈哈聊表寸心!”
向雲松不免瞠目,原來剛才在茶客們嘴裡聽到的豔羨和稱道所言非虛,不僅不虛,還真落到了實處。
那花販客氣得不得了,旁邊的馃子攤掌櫃看到了也兩眼放光地湊上來,“二少爺,給嫂子帶點點心回去嘗嘗呗!”
趁着向雲松反應的當兒,那掌櫃的已手腳麻利地提了兩盒做工精細的馃子上來,轉身又加了盒千層糕,壓低嗓門道,“兩盒馃子隻收您三十文。這盒千層糕呀,是我送二少爺的。二少爺為人仗義義薄雲天,我老張也是欽佩萬分哪!”
“為人仗義義薄雲天”都出來了,向雲松頭一次感到了不可思議,也真是想笑上那麼幾聲。眼看着周圍的攤販被這兩人的做派鼓動,也紛紛作勢就要圍上來的樣子,向雲松趕緊付錢走人。
拎着一木桶的水和花,騎馬就快不起來,向雲松幹脆信馬由缰,将木桶架在馬鞍前抱在懷裡,慢慢走。
水聲咣當,花香陣陣,向雲松的心思不由自主就飄到了這幾天跟衛甯兒的現狀上。除日那晚的争吵消除了衛甯兒的逃避和與他的對立,兩人來到了純粹的向家子孫與合格的向家兒媳的相處上。
白天在府裡的各種相處都平和默契得不得了,有幾次感覺像被施了法術,莫名其妙就特别和諧。這樣看起來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好,按部就班行進到正月十五成婚就一切從頭開始,慢慢做成老夫老妻。
可真這麼想的時候,卻還是覺得跟除夜那晚争吵前一樣,明明那次就是這麼想的,可到底卻還是走到了撕開所有隐秘的時候。
就是因為不甘心。現在依然如此。
他除了是向家子孫,他還是向雲松。這一晚上聽來的蜚短流長,那些津津樂道他绯聞的村民都比他自己知道他是向雲松而不僅僅是向家子孫呢。
轉而又想起那個喜歡怎麼說出口的問題。現在這種兩人同心同德默契配合的樣子,喜歡說不說似乎變得不那麼必要。然後又想起那天秦氏說的“你倒是去問問衛氏,當年她看上你了嗎”,向雲松心裡一陣焦躁。他再自大,也不至于覺得衛甯兒說的當年想過跟他走,是因為喜歡他。
隻不過他從來沒有想過喜不喜歡衛甯兒這個問題,所以衛甯兒喜不喜歡他也就成了一個他從沒意識到的問題。喜歡對他倆的過去現在好像都不是必要。
但問題是現在喜歡成了一個他已然意識到的問題,那麼同等的,衛甯兒喜不喜歡他也就成了一個問題。
衛甯兒的眼淚和她的不相信終究是事實,所以他還是需要去說這個喜歡。也就是,去求得衛甯兒的喜歡。
心裡頭雜念紛飛,向雲松一陣氣悶煩亂,自己什麼時候變成個這麼個猶豫不決的人?全是在自尋煩惱。
回到向家莊時夜已深,正廳裡還亮着燈,向雲松把那桶清水浸着的花拎給向南,“去,送到三進。”
未料向南睜大了眼睛,半晌不動也不出聲,隻看着他身後擠眉弄眼。向雲松一轉身,便見衛甯兒一身素白衣裙,從正廳裡出來。
見到他,顯然也是沒想到,怔了一怔之後道:“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