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向雲柳五七,諸親衆友帶了奠禮來莊裡祭拜。向雲松不在,場面上的操持事宜便都在他身上。管家向行福雖然幫着張羅,但總歸有一些事情要他拍闆,午飯後他便沒回房休息,直接在書房坐了坐,順便找了幾本茶事書翻看。後來向雲荷也進來了,看到衛甯兒的茶書,姑嫂二人便開始聊起了茶事。
結果秦永安的内人李氏看到書房門開着,就以為向雲松回來了,帶了一罐茶葉樣品和一株茶苗進來,說是讓向雲松品鑒一下。
衛甯兒解釋向雲松出門賣地去了,李氏一時失望。向雲荷便提議讓衛甯兒品鑒一下也是一樣,還說嫂嫂對茶事可比她二哥懂得多了。
李氏見她這麼說,也就順水推舟,說讓衛甯兒品鑒一下。衛甯兒本來不想在李氏面前逞這個能,但李氏特别客氣,說她今天才知道衛甯兒這麼懂茶,不然早就來請教她了,也不去麻煩向雲松了。
衛甯兒向來對這種客套場面話沒什麼推卸能力,見李氏這麼說,想想向雲松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開春後滿打滿算隻有一個多月就要采茶,再慢慢尋訪茶園他們根本耽誤不起,也就同意了。
開了茶罐,泡茶煮茶,又查看了茶苗後,衛甯兒表示滿意,這茶葉的确不錯,如果價錢合适,向家是可以買下,便問李氏茶園在哪裡。李氏答在她娘家南安縣。
衛甯兒當時心裡就升起疑雲,南安縣靠海,多是灘塗,山地很少,茶園更少,且因土質過鹹,茶葉産量很小不說,品質也很差,根本出不了樣品這樣的“旗槍”。
他又仔細看了那株茶苗,把根部帶的土拈了一塊下來,放在火上烤,幹後看顔色,也根本不是南安縣的鹽土質。
衛甯兒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說看這茶葉的樣子,不是出自南安,南安出不了這樣品質的茶。
李氏面子上就有些落不下去,連連說不可能,這就是她娘家侄子帶過來的南安茶。衛甯兒把自己的理由解釋了一遍,李氏幹脆說她不懂茶,要等向雲松回來讓他看,随後就匆匆走了。
衛甯兒當時就覺得莫名其妙,但李氏不說,他也沒法再多說什麼。過了不久,秦永全和石氏也進來了,一臉不快地問他向家的地是不是都賣掉了。衛甯兒也不知道向雲松地賣得怎麼樣了,便照實回答。結果石氏說午間剛聽到的消息,向雲松在縣城把地全給賣掉了,而衛甯兒起草了契書和牒書,居然都沒給他們看看,就把全部要賣的地都給填了上去,讓向雲松賣光了一畝都沒剩下。
衛甯兒看他倆這惱火不已的樣子,知道約摸是中間出了岔子,便解釋自己并不知情。然而這兩人似乎并不相信,氣沖沖地出了書房回去正廳了。
午後向雲柳的佛事結束,所有祭品奠禮都擺到銅盆裡要燒了,石氏就開始發難了,還把李氏的事情也扯了進來。
要是向雲松早一點回來,也不至于讓他頂鍋。而且眼前這口鍋,向雲松并不接頭,他就是想推給他自己頂都有難度。
在心裡默默歎了口氣,衛甯兒清了清嗓子,把午間跟李氏在書房解釋過的茶葉和茶苗的疑點,再次講述了一遍。末了再次解釋,“甯兒的看法是那罐茶葉并非産自南安,并非判定它是冒名假貨,還請大舅大舅母明鑒。”
向雲松聽了衛甯兒這番講述,不由又激動又感慨。激動的是衛甯兒懂得多,又心細如發,要是他,看茶葉品質不錯就收下了,哪會想到産地能否對上品質這一說。感慨的是,秦永安和李氏那個娘家侄子的茶園,看起來背後水有點深,而說句實話他真不想知道有多深。
“甯兒對茶之一事,比我懂太多了。之前我說讓送茶葉樣品和茶苗過來,就是為了讓甯兒品鑒的。”向雲松幹脆将錯就錯,一錘定音,“她的意見,就是我的意見。”
被衛甯兒點了名,又被向雲松蓋了章,李氏到底忍不住了,“外甥媳婦,你說這茶葉不是産自南安,這還不叫判冒名假貨嗎?你這樣說,不就是在說我們拿劣茶園來冒充好茶園騙買嘛……”
這話說出來,一廳的人都沉默了。本來就已是昭然若揭的事情,讓李氏這麼一說,向雲松想着,就是他想給他們留點面子都留不住了。
他這邊還是不說話,那邊秦永安實在挂不住臉,呵斥李氏道:“行了你給我閉嘴,臉都讓你和你的娘家人丢盡了!”一句話,倒是把自己摘出去了。
李氏的哭聲更大了。秦氏的面上也變得越來越難看。
石氏這會兒心裡的悶氣出了大半,哼哼一笑,火上澆油道:“大哥大嫂,怎麼樣,被我說中了吧?我就說吧,咱們雲松外甥啊,事情做得漂亮,地賣得又多又快,就是對兩位舅老爺刻薄了點。不過,誰叫你們兩位舅舅沒什麼本事呢,不怪被外甥看不起哈!”
向雲松頭上冒火,這個石氏真是唯恐天下不亂,立刻回怼道:“二舅母怎麼那麼看不過外甥賣掉幾畝地,還沒買上劣質的茶園呢?您這是不是也太刻薄,敢情就等着看外甥倒黴呢?”
“你那是賣地嗎?”
哪知這回石氏并不動氣,随即轉頭對向老夫人道:“祖母啊,我外甥跟我這個舅母說幾句頂撞的話,我不放在心上。可這會兒您可要說句話了,當日在雲柳的靈堂上,祖母您可是下了死命令,向家不得經商的。現在您知道雲松把地賣出了多高的價嗎?一畝地八萬六千文!八萬六千文哪,賣地哪有這麼賣的?!這不是經商是什麼?!”
一言既出,舉座沉默,向老夫人的臉色也沉凝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