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向雲松端起一碗小米粥聞了聞,再夾了一筷子切得細緻整齊炒得油香撲鼻的小菜吃了一大口,“不好吃嗎?”這味道可比前院掌廚的十幾年不變的口味好多了,賣相也好看。
他隻想到好不好吃,倒是一點都沒往别的方向考慮。衛甯兒搖頭,“不是。”
“那是?”說話間,向雲松已經風卷殘雲,自己面前的粥與一碟水晶蝦肉小籠包都下了肚,又端過一碗雲吞。
衛甯兒不答,把自己面前的水晶蝦肉小籠包推到向雲松面前。
這要怎麼說呢?向南和淘春伺候在旁邊,專廚向尹第一次伺候兩位新主子,也殷勤候在一邊等意見。當着他們的面,他也不想說得很明白。
向雲松到底是了解她的,看着她猶豫的樣子也就猜到幾分,“别想太多,隻要不是做得不合你口味,在這裡吃就好。”
說着又把那疊小籠包推回去,加重了點語氣,“把這個吃完。看你瘦的,随便來陣風都能把你當鹞子放上天。”
衛甯兒看他一眼,沒動那碟小籠包,依然隻是揀着他比較習慣的清粥小菜吃,邊吃邊思索着怎麼跟向雲松說清楚。
這時候在一邊候着的專廚向尹就有點急。他本來已經被辭退,在外面高不成低不就地瞎碰了一段時間的頭,也沒找到合适的工做。有心去酒樓應聘廚子,人家又嫌他是個奴仆出身的廚子,不信他的手藝。
正兩眼一抹黑間,忽然被向行福叫回向家,并且還在三進這個小廚房裡幹,實在自覺燒了高香,這麼大好的做工機會可不容易再有下一次。
眼前女主子不答話,那不就還是不滿意嘛。向尹心裡叫苦不疊,之前那兩年多,他伺候姨少夫人沒伺候到少夫人确實是事實,但那也是那時的家主向雲柳的意思,他一個廚子哪敢置喙?
“少夫人,”向尹大着膽子躬身走到桌邊,“要是向尹做的早膳不合少夫人口味,少夫人隻管跟向尹提,向尹即刻重做。”
他說着虛擦了把汗,又陪着笑小聲道:“向尹别的不會,就好鑽研個點心小菜的做法,自己也悄摸着弄了個小食單。一會兒向尹就把小食單呈上來,少夫人隻管照着點。”
衛甯兒沒想到向尹會着急,他一向與人為善,對下人從不擺主子架子,當然不想向尹誤會。隻不過,他也不是會說話的人,這會兒也隻是說了句“你做得不錯,跟你沒關系”之後,也就無話。
但向尹可不這麼想,衛甯兒要是堅持去前院吃大夥房的早膳,那還要他這個專廚幹嘛?他不願就此失去這個不用跟别的廚子争搶,活兒輕省工錢還不少的做工機會,自然還要努力争取。
“少夫人要是有什麼吩咐,隻管跟向尹提。向尹一定努力鑽研,做到讓少夫人滿意為止。”向尹三十來歲,身量不高,此刻躬着身子說話,就更顯得矮小,“向尹老家在羅陽,家裡還有常年多病的母親,幾個孩子也還小……”
話說得很明白了,衛甯兒就有點頭痛與無語,怎麼這樁他并不想要的享受上還擔着别人一家老小的生計問題,這難道也要他來承擔嗎?
向雲松向着向尹一擡下巴,示意他下去。向尹深深地向兩人鞠了一躬,然後恭恭敬敬地退出去了。
“讓你安心吃,别想那麼多,不聽。”他再次把小籠包推到衛甯兒面前,“看,把人吓着了吧,還以為你這個少夫人要砸他的飯碗了呢。”
衛甯兒隻能放下粥碗,接過那碟小籠包。小籠包味道确實很不錯,入口軟糯,咬下去,蝦肉香味随着清透的汁水漫出來,果然比前院那些油膩多肥的好吃多了。
飯後兩人收整了一下就準備去前院。出門前,衛甯兒回了一趟卧房,找到昨日秦永安的兒媳郭氏送來的一布包繡品,讓淘春提上。
淘春瞅着他的臉色小聲地提着異議,“少夫人是要今天就把這個送去給夫人嗎,要不要緩兩天?”
衛甯兒卻是想都沒想,“不緩了,就今天。”大不了,等秦氏兄弟及其家人們都出門後再給秦氏。
反正秦氏娘家人送來的東西,他是真不想留,多留一天就多一天的惴惴難安。昨日他成親,郭氏又是挺着肚子親手送到三進他的手上,他實在難以推脫才收下。現在要是再留着就是跟自己過不去了,還是直接交給秦氏,讓她處理為好。
淘春知道她這個少夫人外柔内剛,此刻看他心意已決的樣子,心裡也在歎氣,不肯轉一點圜的人啊真是。不過轉念看她如今在衣着裝扮美容護膚養顔泡澡這些方面的巨大進步,特别是對少爺的态度改變上,又還是歡欣鼓舞。
她淘春的這位少夫人本就外柔内剛,既然該柔的時候柔了,那必然該剛的時候就要讓她剛。
她找了個塊不起眼的布,把布包重新包裹了一下,再獻寶般送到衛甯兒面前,“少夫人請看!”衛甯兒看那已經看不出原來樣子的包裹,這才點了點頭。
出門時看到向尹還捧着個小冊子等在門口。看見衛甯兒出來,向尹連忙遞上,“少夫人,這就是向尹整理的小食單,少夫人盡管按着上面的點就是。”
衛甯兒沒想到他這麼殷勤,想起向雲松剛才的話,還是接過淘春轉遞過來的冊子。那冊子手掌大小,半寸厚,前面幾頁有些卷角,想來翻看的人不止一個。
翻開看了看,裡面果然分門别類地寫滿了早膳、夜宵、茶點、補品的名稱,種類之多,堪比縣城酒樓的食單。尤其是補品,琳琅滿目,一看就是富貴人家才享用得起的東西。
他在心裡歎了口氣,這本冊子王氏應該很熟悉。“知道了,先放着吧。”她把小冊子遞給淘春。
向尹看她不置可否的樣子,到底憂心前兩年就在眼皮子底下卻愣是沒伺候過這位正牌少夫人的事實,趕緊又客氣地加了句,“要是少夫人有别的喜歡吃的沒在這裡面,請少夫人盡管吩咐,向尹一定去學了照做出來。”言畢又深深躬身一禮。
衛甯兒被他這種忐忑的恭敬弄得有點無措,他這個少夫人讓人喊了這四五年,到今天好像才覺出這頭銜的分量來。
他一邊覺得諷刺,一邊卻又無所适從。到底,他從來沒有機會把自己當個少夫人對待過,從向雲柳逃出新房那時起,一天都沒有。
眼下這個憂心自己前途的下人等着他心目中的少夫人安撫,可他這個少夫人自己都是來路坎坷,前途未蔔,卑微得說不定還不如他這樣有一技之長的下人,又怎麼擺得出真正少夫人的高姿态來給出他想要的安撫呢?
一時有些出神。
向尹彎着腰等着他發話,等了幾息卻也沒等到什麼動靜,偷眼一看,衛甯兒面無表情一言不發,頓時不知該怎麼收場。
旁邊向雲松看了看衛甯兒的神色,對着向尹揮了揮手,“少夫人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我和少夫人還有事。”
他一發話,向尹趕緊應着“是,少爺”,伸手讓開了路。
出了三進的門,走到前面橫路上被風一吹,衛甯兒才松了口氣,擡手揉了揉酸痛的左上臂,這種實打實的少夫人果然不如徒有虛名的好當,累。
兩人并排往前院走,兩個仆從遠遠地跟在後面。
向雲松瞅着衛甯兒臉色的變化,右手把她的左手撈過來握在手裡捏了捏,似笑非笑,“你說你擺下少夫人的架子,随便吩咐他做個什麼等你回來吃,給他吃顆定心丸怎麼了,非得這麼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