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吓他了?”大白天的就拉手,衛甯兒掙了掙,沒掙開,“我是真覺得沒必要為我開小竈。”他自己都不能心安理得,還要為向尹的不能心安理得承擔,向雲松說的太強人所難。
“無功不受祿,”衛甯兒想想還是直接地說了心裡話,“向家沒有欠我,不必這樣補償我。”
看着她垂着臉又是一副認真過頭的表情,向雲松直歎氣。這個人哪,心眼實沉得跟個秤砣似的,還動不動把事情往最沉重的方向扯。“就,不能讓我寵寵你?”他壓低聲音湊過去,拉着她的手扯了扯,“我可是對祖母發過誓了,一定要照顧好你的。”
衛甯兒聽他把明明是向老夫人的決定攬到自己身上,還用上了個“寵”字,一顆心頓時狠狠跳了一下,随後更是湧上一股異樣的感覺,梗在喉間,又酸又暖,還微微發顫。
他從前總以為“寵”字是用在大人對孩子身上的,被寵是隻有小孩才能享受的特權。後來,王氏進了門,他在下人的閑聊中聽到向雲柳對王氏寵愛有加的說法,這才知道,原來“寵”字也能用在男人對女人,丈夫對妻子上。
那時他眼看着王氏抱着剛出生的昊兒跟在向雲柳身邊,容光煥發氣勢十足,他想原來這就是被寵的樣子。
那種樣子,合着向雲柳逃出婚房的場景,他連嫉妒之心都生不出。就算向雲柳不寵王氏,他這輩子不被寵的結果也斷不可能改變。後來就又回歸“寵”字的最初用法,隻是放到自己的想象上,如果他有個孩子,一定寵他愛他保護他,盡自己所能給他最好的。
可是現在向雲松這個曾經的魔星,他現在的丈夫,卻說要寵他,這命運輪轉的感覺也太……明明她比他大兩歲,兩個人還較着勁長大。
衛甯兒都找不到詞來形容。但無論如何,這是他斷頭飯裡摻沙子的又一個好處,騙來的寵愛如果能落到實處,品嘗一下也未為不可。
隻是心裡到底還是虛的,他垂頭看着前方的地面,“就要買茶園了,很快又要請雇工摘茶炒茶,還有……”
“嗐,錢的事兒你少操心,”向雲松撤回身子,拉着衛甯兒繼續往前走,“我告訴你,就咱府上這麼多下人一月的工錢,賣地的時候也就是牙郎一嗓子的事。”這一次他可是讓牙郎喊了好幾十嗓子,這改行從茶之後兩三年間全府的生計用度都不用發愁。三進這個專廚,他肯定養得起。
衛甯兒不說話了,他知道這次向家賣地賣出了比原來估算價格高出至少八倍的天價,大抵向雲松說的是真的,在三進養個專廚沒問題。他也知道這不是錢的問題,而是他難以心安的問題。
隻是話說了這幾個來回了,再多說就是不知好歹,破壞氣氛了。這個道理衛甯兒懂,以前聽多嘴的下人說過,說他不會來事,就會敗興。他不想在新婚第一天讓向雲松敗興,也就不說話了。
向雲松看着她撇開眼神有點茫然又似有所悟的樣子,以為她還是心存疑慮,“再說了,祖母讓你吃得補一點可不全是為向家補償你。”
衛甯兒擡眼看向雲松,便看他側頭彎腰再次湊過臉來,怼着他的耳朵以氣聲道:“也是為了讓你早點給我生個大胖小子……”
熱熱的氣息吐在頰側耳邊,衛甯兒登時羞紅了臉,心裡半是甜蜜半是恐慌。向雲松說的還是實情,現在他們成婚了,幾乎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的肚子,向老夫人對向雲松最大的要求就是給他個孩子。
可是這個孩子要怎麼來?于是問題又回到摻着沙子的這碗斷頭飯上,他心裡終是綴着塊大石頭似地難以輕松。
身邊人看他低頭不語的神情,以為他是害羞,于是得意地笑着,拉着他的手走得輕松自在之極。
衛甯兒卻有點繃不住了,擡頭一看,兩人已經走到前院正廳後門前的空地上,都能聽到裡面傳來的閑聊聲。于是他把手往回一撤,加快了腳步。
向雲松無語地“啧”了一聲,右手使力一扯,衛甯兒就向左邊撞在他身上。
衛甯兒有點急了,兩手推着他的肩膀讓自己站穩,“放手你,那麼多人在……”
向雲松倒是聽話放開了他的手,但随即就改成一把攬住他的肩膀,并且再次把嘴怼到他耳朵邊,“非得讓人看出來咱倆昨晚沒圓房?”
這話再次說中衛甯兒的心事,他當然不想讓人看出來。隻是,不跟向雲松拉着走挨着走就會讓人看出來嗎,這是什麼道理?
他擡頭質疑地看着向雲松,頭一次疑心他還跟少年時一樣在胡說八道吓唬他。
向雲松側頭看她兩縷水似的目光裡明顯的質疑,知道她不信,改而“唉”地歎了口氣,“我一碰你你就彈開老遠,這誰看不出來?”
看着衛甯兒的眼神不自在地抖了抖,再次看過來的時候明顯少了點力道,向雲松就知道又被他說中了。他心下好笑,面上卻還是一本正經,“你得不怕我碰,知道嗎?”
衛甯兒别開臉去,當做默認。
向雲松于是理直氣壯把手圍上她的肩,再手上用力,把她人往自己身邊攬過來。果然手底下的身體聽話地依在他身側,不再總是想要逃開去。
衛甯兒側頭看看右肩上那隻手和肩膀上傳來的暖意,努力想象初十那日當着衆人的面一橫心把向雲松賣地手法兜過來時的心情。這下不過也就是那天那樣而已,總歸他想要的都在向雲松身上,往裡一面摻沙一面撒糖都是應該的。
前院正廳,濟濟滿堂。向老夫人和秦氏坐在上首,王氏領着昊兒和向雲荷坐在她倆身後。向家本家和秦氏娘家的親戚昨晚住宿在四進和五進的客房裡,此時分坐在左右兩側。
向東海和向雲柏作為最近的本家也一直在幫忙,他們家在旗尾村,路程近,就每天趕早來向家莊幫忙招呼客人。
向雲松攬着衛甯兒走進正廳時,許多雙眼光就刷刷地掃過來。向老夫人自然是微笑贊許的,秦氏正與李氏和石氏說着話,看他們進來,李氏和石氏搶着跟秦氏說着好聽話賀喜,秦氏也便帶上了場面上的微笑看向新人。
王氏抿着紅唇将眼神在兩人身上掃了好幾圈才移開去。隻有向雲荷滿臉笑意,沖她二哥眨眨眼睛以示恭喜。
衛甯兒感覺到那些視線,總歸不那麼自在。這些年來他把自己當空氣也被别人當空氣,此刻一旦成了中心,總是不适應。
這個時候倒是要幸虧向雲松攬着他了,肩上傳來的一點力量和暖意,讓他在這個大庭廣衆之中還能靜下心來按着他的向家少夫人身份行事,尤其是在王氏那兩道似笑非笑的眼神下。
旁邊向雲松就要自在得多,招呼了一遍親戚後,就注意到了向雲柏那如同看奸細一樣盯過來的眼神。
他就知道這個衛甯兒的擁趸,此刻一定是在懷疑他昨晚是怎麼踐行那句“跑得過初一跑不過十五”的,那打量他的眼神裡滿是懷疑防範,而看衛甯兒的眼神裡則是有些不放心的檢查之意。
向雲松哭笑不得,也暗自自得,向雲柏這個雛雞崽子懂不到哪裡去,這樣攬着衛甯兒出現,足夠讓他那顆多操的心放下。
向行福上來請示是否開始敬茶,向老夫人點點頭。向雲松與衛甯兒在向崇朝和向南山牌位前敬了香,又端過向行福送上的茶水,雙膝跪下,給向老夫人和秦氏敬了茶。
放下茶杯的向老夫人從梅娥端過的托盤中取過一份文書,說道:“新媳婦敬過茶,甯兒就是向家新的主母了。松兒,向家的這份家業,總歸要交到你和甯兒身上了。 ”
她看着手中的文書,拔高聲音,“今日,是我向家新家主和新主母繼承家業的日子。請衆位親友與我做個見證,老身在此将手中整份家當都交給我孫兒雲松和孫媳甯兒,希望各位親友多多提點幫襯,讓他們夫妻二人早日将向家茶種出來,實現他們祖父當年的期望和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