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甯兒心又跳快起來。其實上午還在書房被他抱着親了不知道多久,同喝一杯茶這種程度的親密也算不得什麼,隻是這會兒他圓不了剛才的問題,就總有些不自在,“不了,馬天舟是你朋友,你覺得行就好。”
“那不鑒了就當喝茶呗,你辛苦點的茶你自己不喝?”向雲松卻還是堅持,“我要是會點我就點一盞還你,那不是我不會嘛,你就就着我這盞喝吧。”
“我還要繡扇面……”衛甯兒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本來不至于如此,但此刻他心裡想法一多就亂,一時之間腦子一根筋地隻想到要推卻。
還沒等他把頭埋進扇面裡,那扇面就被向雲松劈手奪過去丢到了靠牆的案幾上。
“衛甯兒。”向雲松擡高了聲音。
今天這婆媳姑子三個女人個個都跟繡品杠上了,他才剛解決了郭氏那包繡品的事,頭上還一腦袋包,此時看衛甯兒又要一頭紮進刺繡裡,就實在有些忍不住,“你這忙什麼呢,這扇面有那麼要緊嗎非得這個時候繡?又不去賣錢,也不用養家,着什麼急啊,把自己搞得跟個繡工和茶博士似的。你小時候幹這些還沒幹夠嗎?”
燕雀銜枝的銅燈下,向雲松微皺的眉頭下那眼神說不上來是責怪還是看穿。這眼神很熟悉,口氣也很熟悉,好像一夕穿越回磕磕碰碰的年少時代。
衛甯兒不知道該怎麼說,一片茫然中好像還有點委屈。小時候學女紅也是盡心盡力,他的繡工在别人那裡得到的都是誇獎,唯獨向雲松給的都是嗤笑和嘲諷,什麼“綠頭肥麻鴨”、“破傘蓋”、“撲棱蛾子”。這麼多年過去,他倆成婚才一天,眼瞅着這相似的情形又要上演了。
他吐口氣,輕道:“不繡那我做什麼?”
這樣子算是服軟了,向雲松心裡一松,“可做的多了,喝茶,聊天,談心,辦……”他及時咽下後面的字眼,舉起手中茶盞湊到她唇邊,低聲道:“反正不是繡你那扇面。”
茶盞裡的細末飄在茶面上像層雪,在燈火下泛着淡淡的琥珀色。仔細看去,細小的茶末破碎時就在燈火下一閃,像一個個夢碎掉的瞬間。
衛甯兒就着向雲松的手喝了一口,清淺的茶味沾染在舌尖,慢慢暈開到整個口腔。
的确,還從來沒有這樣品嘗過自己點的茶,好像泡的煎的煮的也沒有。
向雲松看她從慌亂躲閃到若有所思的神情,心裡想到什麼,但畢竟兩人才成婚一天,有些事還不是那麼清晰,就是清晰,也不到能直接說出口的程度。
“我不是說你學這些不好,”他放軟了口氣,看着眼前人白幼纖瘦一如年少時的側臉,“但在我這,你會不會這些都沒所謂。”
衛甯兒的心重重跳了一下,向雲松這話好像跟那晚在紫竹叢中耳語的話異曲同工,但又似乎更加直白,隻不過,他聽在耳朵裡,卻不知是喜是憂。
向雲松舉起茶盞一口氣喝盡了杯中剩下的茶,沖着衛甯兒照了照碗底,“看,你辛苦點茶,自己才得喝上一口,就沒了。”
衛甯兒不明白他要說什麼,夫妻之間到底怎麼相處,他是真一頭霧水。秦氏跟向南山的模式直接就行不通了。他記得秦氏那時候都是一邊繡着一邊跟向南山說話的,隻不過秦氏絮叨上九句,向南山才可能會回一句。
可是他連一句都說不出來,向雲松就已經怼了他九句了,他還回不了嘴的那種。
一時間從亂又陷入到茫然裡,那張白淨瓜子臉上的神色就又顯出一種單純與無辜來。向雲松看她那又用過于複雜的想法把自己累得夠嗆的模樣,還是忍不住發笑,更加放柔了聲音,“我是說,你就是不會點茶,不會刺繡,不會别的,我也還是想娶你。知道嗎?”
衛甯兒本來茫然的心頭就又有些亂起來,這回他聽明白了,向雲松是說他今晚這碗斷頭飯裡的糖白拌了。
可是不拌糖他還能做些什麼呢?一個勁地摻沙,那還能吃嗎?他自己吃不吃得下不知道,他都怕向雲松會吃不下。
向雲松看他皺着眉頭終于安靜不動的樣子,心裡到底自得。衛甯兒一個最大的好處就是能把清冷倔強跟溫柔順從無縫銜接到一起,有時候讓他氣得牙癢癢直覺被她欺壓了,有時候又讓他直想把她欺負到底,看她的溫柔順從到底能堅持到什麼程度。
他想這大約就成了衛甯兒眼裡十足的欺負,而秦氏和向雲荷卻說他總是護着衛甯兒。
他放下茶盞,靠着桌沿左手攬過衛甯兒的腰,右手扳過她的頭讓她把頭靠在自己左肩上。
衛甯兒反應過來後也就不抗拒了,就那麼順從地偎在他臂膀上。向雲松滿意地以這個新鮮姿勢抱着她,心裡想法自然上升——這麼單純的一個女人,心裡面卻總裝着那麼些她根本思考不過來的複雜事,真要是讓她接觸到那些複雜的事,不知道她會被她的死腦筋絆成什麼樣。
這麼想着,就把向東海突然跳出來賣地,攪和了他請林家兄弟幫忙修祖屋一事跟她說了,隻是略過聽到向東海跟向雲柏在去往飯廳路上的對話一段。
末了搖搖她的身體,“你說,東海伯父這人是不是夠雞賊,我可真是沒想到他能算計到這個程度。”
沒想到懷裡人悶了半天,最後出口了一句,“為什麼一定要孫家林家幫忙修房?不能請工匠和雇工嗎?”
向雲松一愣,随即笑了,就知道衛甯兒這個死腦筋隻能想到用錢解決,“請孫家林家幫忙修祖屋,自然有這樣做的好處。”當下又把他打算到時給些報酬,然後到時提出請他們看顧着點茶園,以解決他這邊過去路途太遠鞭長莫及的打算說了。
但衛甯兒眨了眨眼睛,從他肩膀上擡起臉,“你這不是占人便宜嗎?”
向雲松這下可真愣怔了,“這怎麼就是我占人便宜了?”正想繼續說,心裡一動,又轉而問道:“那祖屋修完了歸咱家用,在你看來,是不是我也占了東海伯父和雲柏的便宜?”
然後他就看到,衛甯兒蹙起眉頭凝神思索了一句,然後薄唇裡吐出肯定的一句,“是。”
向雲松登時無語,強調道:“那祖屋是荒廢的。”
衛甯兒直起上身,“那也該兩家一起修。”
向雲松瞪大眼睛,“要是他沒錢修不了呢?”
衛甯兒簡單的一句,“那就都不修了。”
“你……”向雲松扶額,簡直覺得聽到最好笑的笑話,“你這什麼破道理,他沒錢修不了,我有錢也要不修,跟着他一起擺爛?”
然而衛甯兒這會兒腦筋卻是一點都不亂了,“你仗着有錢修了兩家共有的祖屋歸自己用,他以後有錢了想修都沒機會了。”
“難道我要等他變有錢?”
“你可以不等,但你得把他那一半留着不修讓他自己修。”
“……你這死腦筋,我跟你說不清!”向雲松左手一撇,松開衛甯兒站起身,一錘定音,“不早了,睡覺!”
衛甯兒被他一放手,上身一晃,身上一冷,就直覺兩人穿越回了年少時代。當年向雲松提議兩人一起離開向家的時候他就擔心一言不合他會不會被他扔進什麼溝裡,這會兒看着果然很有可能。
他當下心頭也悶上了氣。兩人沉默地起身,各自洗漱上床。
燭火熄滅,白色紗帳垂下來擋住紅木雕花床欄上孩童嬉戲調皮的目光,紅綠喜被裹住兩個依然無言的人,不同的是這回帳内氣氛不是尴尬,而是沉悶。
過了不知道多久,向雲松忽然開口,“占人便宜就占人便宜,我要跟你一樣時刻死守規矩不占人便宜,咱倆睡不到這一張床上。”
他說完了這句話,照舊拉過身邊人的手,蠻橫地拖進自己被窩裡。
這話的意思很清楚了,如果真的死守規矩不越雷池,當年就沒有當年。即便向雲柳後來還是會死于非命,但向雲松也許早就娶了别的女子,這叔嫂成婚的結局也就根本無從發生。
衛甯兒的心一下子就變得軟綿綿的,心裡的氣立刻就被心跳驅散了。他在那隻寬厚的大手裡小幅度地動了動自己的手,感受到那手心老繭擦過指尖的粗糙,然後輕輕地歎了口氣。
向雲松可能會一言不合扔了他,但好像也會扔了之後再把他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