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說，“哎哎，你剛才看到了嗎，咱家那位冷臉少夫人甩臉子了。”
另一個說，“什麼甩臉子啊，就是吃癟。在小姐那，她比不過姨少夫人，可不就隻能甩臉子了給人家看了嘛。”
“那可不能這麼說，本來這些天可是很風光的。就是少爺不在家，碰上又能幹又大方的姨少夫人，她就又隻能吃癟了。”
“唉，誰叫她不會做人呢？本來借着少爺給她的臉面，趁着成親，給咱們多發點工錢什麼的，籠絡籠絡人心，多好啊！可她愣是不！上個月還扣了我十文呢，說是我遲起三天，外加兩次沒掃幹淨書房。”
“你可真慘，不過誰叫你灑掃書房呢，現在書房可是咱這位吃癟少夫人的地盤了，剛才還在呢！”
“……往年姨少夫人當家那會兒，從來不嫌棄我沒掃幹淨，就她各色！”
“算了算了，且夾着尾巴做人吧你。”
“不過，我倒是覺着，哪怕少爺現在還疼她，她也沒那個享福的命！”
“為什麼？你膽子真大，居然敢這麼編排！”
“我編排什麼了，我就是說句實話！你不知道嗎，管家這兩天忙着置辦制茶工具去了，你猜這是給誰用的？”
“誰？”
“吃癟！”
“啥？她放着少夫人不做去做茶工？！”
“所以你看看，她有那個享福命嗎？”
“啧啧啧，這我可真沒想到了……咦，莫不是少爺讓她做的？”
“你怎麼想的噢，少爺會缺人幹茶工嗎？再說少爺也不能在老夫人眼皮底下讓她去幹這種粗活啊，那不是忤逆着老夫人的意思嗎，而且也丢家裡人的臉啊。”
“倒也是……可真是個怪人啊，這種粗活都上趕着去做，說她小氣還是較真……”
“看姨少夫人可就不一樣了，過完年都這麼久了，還記着給大夥兒發守歲錢。剛才掬夏喊大家去偏廳，我是壓根兒沒想到是給咱們補上守歲錢呢！”
“那倒是，姨少夫人像個當主子的，可比吃癟大氣多了！哎，我想起來了，年三十那天不就是吃癟鬧着不肯收姨少夫人的守歲銀，才弄得大家都收不成了的嘛！”
“是呀，你終于想起來啦！所以我說啊，她跟少爺也長不了，就憑這做事的小氣吧啦勁，就一點都配不上咱少爺！”
“……那，姨少夫人配得上嗎？”
“你說呢？姨少夫人也就多了個‘姨’字，照我看，可比吃癟像少夫人多了！而且人又妩媚風情，還大方，哪個男人不喜歡啊……”
衛甯兒沒想到他随便找個地方坐坐還能聽到這種丫鬟之間的真心話。這個向家莊，大的時候很大，讓他幾年都找不到一個可以安靜容身的角落；小的時候又很小，那些編排嘲諷他的話好像沒處去一樣隻能朝他耳朵裡鑽。
不過，既然已經聽到這裡，且就繼續聽着吧。
“唉你可别一口一個‘姨少夫人’了，管家說了不讓叫這個，得叫‘王主子’。”
“什麼‘王主子’啊，哎我可把話撂在這裡，這姨少夫人啊，早晚還是姨少夫人，你信不信？”
“……這話說得會不會太離譜了？到底少爺跟吃癟才剛成親，而且老夫人在，少爺不敢的吧？”
“哎呀，這府裡多來多去就多了姨少夫人一個女人，收着便收着了，皆大歡喜的事，哪邊都能擺得平平的沒人說得出閑話來。老夫人就是不同意，要是少爺想，那也說不了什麼。”
“你這麼一說，倒是也有些道理……可老夫人不是讓少爺為向家報恩嘛？”
“報恩在報啊，不還是讓她當了當家主母了嘛……其實說起來，過去大少爺這份家業能掙這麼大，也都是姨少夫人的功勞啊，這莊子說起來，姨少夫人才該是女主子呢，能有吃癟什麼事啊？！”
“這話說的，那少爺豈不是也占了大少爺的功勞了。”
“少爺，那是另一會兒事，人家那是親兄弟……而且姨少夫人漂亮能幹會來事，咱少爺我看啊，早晚還是得……”
“……真要這樣就好喽，咱們過年的守歲銀還能繼續拿……”
後面還有什麼話，衛甯兒慢慢地也就當笑話聽了。橫豎這兩個丫鬟剛才在偏廳拿了王氏的好處，而在對門的書房裡的他這個少夫人則扣了她們的工錢，自然就對他心存不滿了。她們隻是下人，見識偏頗，也并不了解向家人，尤其是向老夫人和向雲松的為人處事。
稍後就聽到淘春邊跑邊在喊他，制茶工具到了。
他整理着裙擺，慢慢從小觀景亭裡出來，走上府西回廊。那兩個丫鬟沒想到平地裡居然鑽出個最不希望出現在這裡的人來，登時如遭雷擊，一個瞪着眼睛飄忽着聲音問另一個，“剛才，誰走過去了？”
另一個找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舌頭，“吃……吃癟……”
“慘了要被你害死了……她手底下那個淘春，可是出了名的會撕人嘴巴……”
衛甯兒當然不可能跟淘春講一個字，實際也沒怎麼把那兩個丫鬟的話放在心上。可能有些不舒服，但又好像沒有那麼不舒服，畢竟過去十幾年間這樣的言語，他在下人們中間不是沒聽到過。隻不過那時候那些下人是以同情可憐他的口氣說的，後面四年以及現在，則是換成了奚落嘲諷。
其實同情可憐還是嘲諷奚落，本質上并沒有不同。他承認她們說得很對，他什麼都沒有，除了衛九霄留下的一本功勞簿。而他實際也正努力讨好向雲松中，為着他想要個孩子的目标。
至于别的，有多少算多少，有最好，沒有，那也就是命了。
隻不過，當他在東側屋摸着那套制茶工具，想着讨好向雲松終于有了趁手的工具時，卻連淘春這個丫鬟也掏心窩子地替他着急了。他面上讓她不要說了，心裡卻多少還是動搖。
自己是否還是要有所行動，不能沒心沒肺得過且過，也不能消極等待聽天由命？隻是要怎麼行動呢，直接把真相鋪陳在向雲松面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