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甯兒一把推開書房門，裡面空空如也，不見熟悉的人影。她心裡發急，連忙拔腳往三進沖去。
向雲松，你在哪裡？
你等着我，在我跟你說清楚這件事之前，不許你聽王氏說一句話！不許你看她一眼！不許你跟她說一個字！
前院和回廊上的下人們見了她這披頭散發低頭猛跑，身後還綴着個大喇叭的樣子，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想不明白過去淡漠清冷到毫無存在感的少夫人怎麼會突然成了這個樣子。
其中有兩個，就是那天在四進附近的小觀景亭邊說閑話的，看了這場景更是面面相觑，彼此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也許很快就要被秋後算賬的驚慌。
衛甯兒沿着回廊沖到三進橫路上時絆了一下，掉了隻鞋子，他幹脆把另一隻也踢掉了。之後剛跑了幾步，就聽到了那聲“姨嫂”。
他霎時刹住腳步，喘得跟風箱似的身體隻稍稍停頓了一下就辨認出了聲音的來源方向。
向雲松！你竟然……
來不及多想，他即刻拔腳回身，向着二進橫路上沖去。
二進西側院，王氏被适才那聲稱呼弄得呆愣愣地一時沒了任何言語，隻是不敢相信地捂住耳朵，眼睛瞪得很大卻是不敢擡頭看一眼。
不是因為那稱呼有什麼與衆不同，而是因為喊出這個稱呼的聲音如爆似裂，震耳欲聾。
那近距離炸雷一樣的爆喝把她震得腦中嗡嗡響，甚至都忘記了退開去。震驚之下，還沒來得及緩過口氣，後面的一個個炸雷又已接踵而至。
“你為什麼貼我這麼近？！”
“你把手放在我心口又摸又按是要做什麼？！”
“你在我娘房裡，穿得這麼少，還躺在她床上，到底想對我這個二叔做什麼？！”
“姨嫂你倒是說句話呀，不要隻顧動手動腳，我可是會喊人的！”
“……”
這一句一個炸雷，聲音巨大無比，震得人人耳膜嗡響，心跳加速。
衛甯兒沖進西側院。然而卻在院門口被一個丫鬟擋住，是掬夏。
掬夏一邊緊張驚慌地回頭看看正屋方向，一邊卻仍是鼓起勇氣，張開手臂擋着衛甯兒，“不要……不要進去，不能進去！”
裡面炸雷一個個飛出，這丫鬟居然這個時候還敢螳臂當車，衛甯兒心急如焚，正打算豁出生平第一次肢體沖撞給這個不知死活的下人，一個人影就像瘋狗似地從他身後猛沖上來，一記悶響過後，拳頭已經親密招呼到掬夏臉上，接着是連珠炮般不絕于耳的“噼啪”聲。
“騷浪蹄子，個臭不要臉的不長眼睛竟然敢擋我主子的路，今兒不把你臉撕爛腿打折姑奶奶就不叫淘春！”
衛甯兒捂着胸口沖進正屋内室時，看到向雲松背對着門口，站在屋子中央正在解外面的罩衫。他的前面，衣着清涼的王氏閉着眼睛捂着耳朵倒在床邊的腳踏上，整個人都縮了起來，嘴裡含糊地喊着“向雲松，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
秦氏屋子裡猶如狂風過境，案頭上那些折好的元寶和黃表紙，甚至床頭凳子上搭着的輕薄衣物，都散落了滿地。
衛甯兒捂着胸口靠在門框上，瞪着那個正動作迅猛地脫着罩衫的背影，連急促的呼吸都幾乎停了下來。
向雲松把脫下的罩衫狠狠扔在地上，然後鐵青着一張臉，轉過身大步流星走出屋子。走過衛甯兒身邊時，手臂擦過他的肩膀，将他帶得上身一晃。
衛甯兒張了張嘴，瞪着眼睛還沒想好該發出點什麼聲音，男人已經出了房門。他隻能扶着門框轉過身，也跟着小跑出屋子。
外面，看熱鬧的下人已經探頭探腦聚了很多在院門口，螺蛳一般。地上兩個扭打在一起的勝負早已分出，淘春把掬夏騎在身下，左手揪着她的頭發，右手還在不斷扇她。掬夏的臉已經看不出原色，被拔下的頭發和鼻血牙血糊在臉上，看起來像個不斷左右擺動的毛地瓜。
旁邊幾個丫鬟正沖上來勸解。然而淘春已經殺紅了眼，一句“今天我看誰敢拉架，誰敢拉架我就扇誰”，一下子就把她們都吓退了。
衛甯兒走了沒幾步，就見高大男人藍衣的身影停在側屋門口，之後便看他雙拳握緊，略弓起背，深吸一口氣後忽然擡頭。一個記憶中見過不止一次的姿勢，他連忙捂住自己的耳朵，低下頭。
随後，隔着指縫，又是一記振聾發聩的炸雷入耳，“向-雲-荷，給我滾出來！！！”
這一聲出口，就連窗棂都在抖動，院内一片死寂。
衛甯兒松了口氣，幸虧耳朵捂得及時。向雲松少年時曾跟他顯擺過練了一段時間的佛門獅吼功。那時他還不以為然，向雲松就讓他選是被喊“嫂嫂”還是“衛甯兒”，試驗一下。
他選了“衛甯兒”，多了一個字，結果被震得胸口發悶，惡心欲嘔，晚飯都沒吃幾口，晚上躺在床上忍不住想“嫂嫂”會不會好受些。
那之後就很是記住了這個姿勢，隻是沒想到多年後的今天她們這些女人們會在後院一一領教這門傳說中的内家功夫。
稍停，側屋門打開，向雲荷兩隻腳像連在一起分不開似地跌跌撞撞到向雲松身邊幾步遠的地方才堪堪停住，她縮着腦袋手抱着自己的頭，一臉驚恐，“二……二哥哥……哥……我我我來……”
向雲松眼都不眨，右手一伸，一把拎過她的領子拖過來，大跨步往前院走。
向雲荷已經吓得面如土色，衣領向上卡着她的脖子，她氣都喘不過來，幾乎是被腳不沾地地提溜着往前走，“哥哥哥……二哥，你放開我……嗚嗚，你放開我我自己走，求你你你……”
向雲松拎着向雲荷走出門後，淘春也住了手，從掬夏身上下來，一手抓她頭發一手揪她領子也有樣學樣，跟着把人拖出了西側院。
前院正廳門口，秦氏身後跟着銀杏匆匆走進來，遠遠看見向雲松瞪着雙銅鈴大的眼睛兇神惡煞般地走過來，下意識就轉過視線欲要低頭進屋，結果看見他手裡面提的是向雲荷，登時驚呆。
之前衛甯兒下車跑掉之後，她讓銀杏跟上去，本以為衛甯兒隻是找個地方解個手，結果銀杏回來說衛甯兒根本沒停下來，直接就跑了，看方向應該是回來了。秦氏便急忙上車，令向讓又趕車回來。沒想到進門就見到這一幕。
此時向雲荷淚眼模糊中也看見了剛進門的秦氏，連忙開始呼救，“娘，娘……救救我救救荷兒啊，我哥要掐死我啦……”
秦氏這下沒辦法裝聾作啞了，提上腳步匆匆跟在身後，“哎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雲松，你把荷兒放下來……”
衛甯兒披頭散發隻穿着襪子沒穿鞋子，正在這個時候小跑進正廳，跟秦氏一打照面，秦氏登時又驚了一跳，想裝作若無其事卻又做不到，隻能咳嗽一聲，裝模作樣嘀咕了一句，“怎麼弄成這個樣子，話說鬧肚子了你跑什麼跑？”
衛甯兒看她這個時候還如此虛張聲勢欲蓋彌彰，已經什麼想法都沒了，就那麼冷冷淡淡地走了過去，說半個字都是多餘。
正廳裡，向雲松一把将向雲荷扔在在供案前的地上，“來，當着祖父、父親和大哥的面，把你今天做的這件大好事好好說道說道！”
向雲荷被他扔到地上時膝蓋磕地，疼得立時龇牙咧嘴，隻是沒敢喊出來就開始求饒，“二哥，哥，求你饒了我吧，我我……”
向雲松冷笑一聲，“這會兒知道求饒了？”他在供案前背着手來回走動了兩趟，然後一撩袍擺坐在供案邊上首的椅子上，“你今天是怎麼做的，誰讓你做的，都給我一五一十講清楚！一個字都别想抵賴！”
秦氏匆匆而來，見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向雲荷，急急擡頭道：“雲松，你到底要把荷兒怎麼樣……你們兄妹到底怎麼了，這好端端的……”
向雲松一聽這話，臉色更加鐵青，慢慢擡起頭，對着對面仍裝作疑惑不解的秦氏沉聲道：“娘，你要不要想好了再來問我？”
秦氏被他這冷沉似水的聲音和神情震撼了，對着坐在上首家主位子上的這個小兒子，她開始心慌，“你在說什麼東西，什麼想不想好的，我有什麼要想好的……”
“或者，你要不要跟荷兒好好商量一下，商量好了你們一起給我個聽得過去的解釋，對今天這件事情。行不行？啊？！”
這話說得痛心疾首又冷沉如冰，秦氏這個時候才發覺不得不閉嘴了，開始在心裡緊鑼密鼓盤算後面該怎麼辦。
隻不過她不說話了，地上的向雲荷卻是繼續大聲哭喊，“娘，你跟二哥說說，我，我不要吃家法啊……這件事，可不關我的事啊，我就隻是幫你和王……”聽得秦氏猛烈咳嗽，恨不得上去捂她的嘴。
向老夫人恰在這個時候匆匆步入正廳。她的身後，梅娥抓着王氏的胸口也将她拖了進來，照樣一把扔在供案邊，正好落在向雲柳的牌位前。
稍傾，淘春也把掬夏拖到了王氏旁邊，還搬動了幾下她的手腳，擺得整整齊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