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心予。
這個名字滑過心間,向雲松長長一聲歎息,心裡湧起一陣複雜難言的感受,些許愧疚夾雜着淡淡惆怅,還有一絲無奈。
不到兩個月的功夫,一切都變了。當時在越州郊野與唐心予分别時,面對唐心予沮喪于不能來向家莊過年,他還跟他說出了年就去益州找他。那時候他以為是向老夫人有事,想着到年後應該就差不多了。
哪知道這一别,就是天翻地覆。
而今天翻地覆的變化之後,他已泥足深陷于現實生活的龃龉裡動彈不得,明明鮮活如昨的人與事,而今看起來恍如隔世。
唐心予或喜或嗔或笑或鬧的神情浮現在眼前,那一聲聲“松哥”也依然回響在耳邊,向雲松再一次深深歎息,那自由閃亮的四年時光,終究是過去了。
不過,對唐心予那個半是提議半是承諾的“去益州找你”,想來還是要當面好好跟他說清楚,的确是他食言了,也的确,這一食言,将來也再不可能有彌補的機會了。
信的落款時間是兩天前,算起來唐心予應該就是今天到縣城。旗山鎮到縣城要半日時間,現在出發,正趕得上跟他一起吃晚飯。
他把信紙疊好,即刻出了書房的門。
不想沒走幾步,就撞上向雲柏。
“二哥。”向雲柏一副許久不見的農戶裝扮,偏着頭沿着牆角走過來,“我想跟你說個事。”
“什麼事?”
向雲柏低着頭,口氣有些為難,“這幾天,家裡有點事,祖屋修繕的事,我能不能緩兩天再去?”
孫氏兄弟已經在着手找人修祖屋,向雲松想着讓向雲柏幫忙執個場子也是有必要的,一則在修房工頭拍闆不了的時候拿個主意,二則也算是變相地監個工,到底偶爾還是要去住人的,不能馬虎了事。
向雲柏對他交辦的事情向來不折不扣去執行,這次居然說家裡有事要緩行,向雲松不免奇怪,正要問什麼,便見向雲柏左側嘴角一片淤青,右眼角也是。他不由吃了一驚,“你臉怎麼了?”
向雲柏擡手捂臉,“沒,沒什麼,起夜不小心,撞門上了。”
他向來不是會說謊的料,向雲松撇眼,“兩邊一起撞門上了?”
“嗯,是。”向雲柏眼都不眨。
向雲松無語歎氣,“你那門是有多小,還是說你的臉有多大?”
向雲柏這會兒也就不捂臉了,低着頭歎了口氣,又擡起頭來,眼圈有點發紅,“二哥,這兩天我真沒辦法出門,緩幾天吧。”
雖然憨,但向雲柏從來沒有這麼直白地提過自己的困難,向雲松也就不問了,拍拍他的肩膀,“行了,哥知道了。正巧哥要去一趟縣城,回頭我去吧。”
向雲柏“嗯”了一聲,低頭走了,垂着肩,樣子有些落寞。
向雲松約摸猜到些什麼,在心裡暗歎了一聲,轉身回去三進。
正屋裡依然冷冷清清,他進了内室打開衣櫃随便挑了幾身衣裳,收拾了一個包袱。走出正屋時,眼光不由自主掃向東側屋,打開的窗戶裡沒看到人,門洞裡倒是似乎看到淺青色衣裙一角,應該是站在桌前忙碌着什麼。
向雲松站在那裡想了想,還是擡起了腳步,正要走,就見東側屋就出來一個人,是淘春。
淘春見到他,面上不由自主露出喜色,随後看到他肩頭挂着的包袱,喜色即刻隐去大半。她小跑上去,試探着,“少爺要出門?”
向雲松朝門洞裡掃了一眼,“嗯”了一聲。
“幾時回來?”淘春大着膽子問道,同時當着他的面朝身後的東側屋看了一眼。意思很明白,問他有沒有跟衛甯兒說過。
向雲松把她的神情看在眼裡,直接答道:“會個朋友,三五天吧。”
這意思也很明白了,沒說過。淘春“哦”了一聲,陪着笑道:“那淘春回頭跟少夫人禀告一下,也免得她跟這幾天似的,老記挂。”
向雲松聽她這麼說着,也不置可否,擡腳走出院門。
淘春看着他走出院門的背影,笑容即刻斂去。回到東側屋,衛甯兒用雙手握着磨盤的手柄,正用力地磨着一把蒸過的樹葉,間或用手指拈搓葉末感受細膩程度。
聽到淘春進來的腳步聲,他頭也沒擡,“給我把茶模拿過來。”
不想那丫頭茶模沒有拿過來,倒是把手按上了磨盤手柄,止住了他。衛甯兒擡頭,就見淘春一雙關切裡透着憂心的眼,“少爺剛才來過了。”
衛甯兒瞬時停下手,轉頭朝着門外看去,稍後又回過頭來。淘春把他瞬間的失望和落寞看在眼裡的,暗暗歎氣,把剛才碰見向雲松時的情況說了一下。
衛甯兒垂下眼睛,向雲松幾天都沒回來,來了立即就要出門,走之前卻連告知他一聲都欠奉了。
難過在心裡滋長、蔓延,眼底像有針在戳,開始點點發酸。他習慣性地用手頭的忙碌去沖洗這樣的感受,然而磨盤卻再次被淘春雙手壓住,“少夫人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衛甯兒心裡說我有什麼辦法呢。
淘春把他的手從手柄上扶下來,握在手裡,“少夫人哪,這茶葉摘下來就成了死的,啥時候磨都可以,那人可是活的,走了就真的走了。”
衛甯兒豈能不懂她的意思,可是他能怎麼辦?不是他不想留,而是他根本跨不去眼前的天塹,留不住。
“那人的心哪,更是活,”淘春緊緊看着他的眼睛,循循善誘着,“就是人走了,隻要心還在,那人就還會回來。”
衛甯兒擡頭看向淘春。淘春的意思他明白,如果向雲松的心還在,他人就是走,那也是走到哪裡都會回來。
可是……
淘春自然看出他的動搖,趁機把他身體轉過來,“少夫人好歹去送送少爺,随便問幾句話兒,甭管少爺答不答,少夫人隻要問了,少爺自然就知道少夫人的意思,那是盼着他早點回來,少在外流連的。”
這話說完了,就見衛甯兒的眼神動了起來。淘春便扶着他的手臂,将他半推半送出東側屋。
走到三進門外,被幾日不見的春日陽光一照,衛甯兒眼睛一陣酸,但本來遲疑的腳步卻是活絡起來。無論向雲松的人去哪,心在哪,他的确不能這樣坐以待斃,無論如何,努力一下,也總歸對得起那日以鬧肚子為由生生從鎮上一路奔跑回向家莊的那個自己,和當年胸口揣着裹了發絲的平安結,一路從老宅奔跑去鎮上的自己。
這麼想着,腳下步子迅速邁大,就這麼又跑了起來,直向大門口奔去。
向雲松拎着包袱走到大門口的時候,向南已經在門外備好馬,正與門房争執着什麼。他走過去,“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