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雲松頭疼,“說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我是去救火,不是去救你!”
話說着,衛甯兒已走到他身邊,“我不會拖累你的,”看向雲松瞪着的眼中光芒一閃,即刻又輕聲補上一句,“不是做工。”
向雲松終于不說話了,搖搖頭回過身去,稍後狠狠扔過來一句,“衛甯兒,你個傻子!”
衛甯兒從身後趕上來的淘春手裡拉過那條向雲松之前包着他跑出來的被子,淡淡的又是一句,“我也行。”
“笨女人!真是從小笨到大,沒救了你……”向雲松往外一句一句砸着嫌棄數落之語,人卻是停下來,彎腰從衛甯兒裙擺上撕下一掌寬的一條,浸濕了,小擰一把,給他圍到臉上包住口鼻,“那來吧,跟緊我!”
淘春氣喘籲籲,看着前方兩個走向着火的房舍的人,挺起胸膛,搬過地上向雲松浸過水的木桶,“笨就笨了,笨人有笨福!向南,滾過來救火!”
衛甯兒和淘春的挺身而出起了很大的示範作用。一時間府裡的丫鬟們,不管是幹粗活的還是做細工的,都一擁而上,能做什麼做什麼。
這麼一來,家丁和小厮們也就更加賣力,到最後甚至往常六十多歲的泔水工都加入了進來,傾力而為。
本來火勢就不大,加上救火人多,天沒亮就止住了。不過因為着火點在一進東側靠北的竈房,地處整個向家莊房舍最密集的地方,向南連接着飯廳甚至正廳的一角,向北通過府東回廊連接着二進東側院,中間還塌了堵竈房與飯廳之間的牆,修繕起來費時費力,更費錢。
向雲松和衛甯兒慢慢走向大門口,兩個人都是煙熏火燎,狼狽疲憊得不行。救火的時候衛甯兒甩着被子往地面上那些小的火點甩,向雲松執着樹枝配合着潑水的家丁往高處的火點撲打。
中間衛甯兒發現向雲松身上衣裳着火了,急中生智把手中被子直接裹到他身上,火一下子就滅了,但被子一離開他身上,那火星子閃了兩閃即刻又燃起來,還是旁邊一個下人把水潑到向雲松身上,才滅掉了火。
衛甯兒受到啟發,讓旁邊接力運水的小厮把一桶水整個澆在被子上,這樣滅起火來更為快速有用。但缺點也顯而易見,他力氣不夠,濕被子直接就甩不起來了。正傻眼的時候,向雲松把手中樹枝換給他,攥過他手裡的被子繼續撲火。
向雲松那叢小樹大小的樹枝細枝葉早被火舌舔光了,隻剩下掃把絲一樣的枝幹,撲打起來特别方便有力。衛甯兒感覺自己從來沒有這麼爽快過,那些之前的嘔吐中還沒吐盡的塊壘,好像都在撲火的過程中散去了。
天色開始放亮,旗山鎮上幫忙滅火的村民漸漸散去補回籠覺,向雲松衛甯兒一起站在照壁前施禮謝過他們鼎力相助。
之後兩人一起出了大門。秦氏瞧見向雲松走過來,急急迎上去,“昊兒呢?你找到他沒有?還有王氏。”
向雲松疲憊地抹了把臉上的煙灰,幹脆地蹦出一句,“沒有!”
“啊?!”秦氏即刻着急起來,在原地團團轉着抹起了眼淚,“這……這麼大兩個人會去哪呢?怎麼就會不在裡面呢?哎喲,這可怎麼跟你哥交代啊?我的昊兒啊……”
她哭了幾聲又開始轉向向雲松,“那你倒是趕緊叫人再去找啊,還愣着幹什麼?總要把他找到的呀!”
向雲松瞟了她一眼,走到旁邊,“不用找了,找肯定是找不到的,白費力氣。”
秦氏沒咀嚼出他話裡頭的意思,立時着急起來,正想說什麼,那邊向老夫人低沉中透着疲倦的聲音傳過來,“你讓他喘口氣行不行?你心疼你孫兒,我還心疼我孫兒呢。”
秦氏往常這個時候肯定連聲應“是”了,但此刻對着這個不複往日高高在上的書香門第勁頭,已變得虛弱老邁的婆婆,再應不出那聲“是”,隻是背過身去不以為然,甚至不屑地撇了撇嘴角。
隻不過,看到向雲松身邊同樣撇着嘴角,望過來實打實含着不滿不屑一眼的衛甯兒,她心裡忽然好像感覺被重重刺了一下,心虛和慌張湧上心頭,嘴裡嘟囔了一句,就走過去看此時昏昏欲睡的向雲荷。
不過也沒讓她着急多久,答案就揭曉了。
天大亮的時候,一輛馬車踏着春日晨光,辚辚停在大門外的空地上,吸引了一衆人的眼光。
馬車後門,一隻塗着蔻丹的手緩緩掀開車簾,穿着緞面繡花鞋的一雙腳下了地,之後,一個穿着身暗紅色華麗綢衫裙的久違身影出現在馬車前,身形玲珑,粉面含春,珠圍翠繞,豔麗無雙。
不是向家的大姨少夫人王煙茹王氏,又能是誰呢?
大門外這邊,向老夫人不動聲色,旁邊梅娥的眼睛快要噴出火來。秦氏和向雲荷俱是吃驚無比,一個喊了句“王氏”,一個叫了聲“姨嫂你這是”,就都沒了下文。
“王煙茹。”
向雲松喊出這個名字,一點吃驚的神色都沒有,嘴角甚至還噙着一絲笑。旁邊衛甯兒冷冷地看着此刻光鮮靓麗的王氏粉墨登場的樣子,知道她編撰許久的這場好戲就要上演給他們看了。
“向家人,你們好呀!”王氏施施然走了幾步,手中帕子揚起來,蕩起一股香風。
她的視線從衆人背後的向家莊此刻煙熏火燎的房舍上掠過,又回到門前從每個人的身上掃過去,最後笑着揚了揚手中的帕子,“忙活了一宿,都累壞了吧?辛苦你們喽!”
“火是你放的?”向雲松忽然問道。
王氏哈哈大笑起來,“怎麼會?”朝着向雲松踱了幾步,視線從他被火舌燎破的衣衫下裸露出來的肌肉緊實的身上掃過,又從他身後各色人等身上掠過,最後回到他臉上,“我可是十分舍不得你這麼辛苦,要拖着這一大家子的累贅過日子,吃力不讨好不說,還要半夜起來救火的。”
“哦,這麼說,你這一大早趕來,不是來看好戲的?”向雲松淡笑着道。
“當然!”王氏說着,露出一個張揚自得的笑容,擡高了聲音,“我是來,跟你們分家的。”她特意把“分家”兩個字說得清晰而着重,眼神再次掃過一衆人臉上。
這話一出,向雲松淡淡地不置可否,那邊秦氏已經忍耐不住,“王氏,你……你這說的是什麼話?什麼分家不分家的,好好的你要分什麼家?”忽然又想起來昊兒,忙又道:“昊兒呢?他在你那是吧?你難道也要跟他分家?”
一邊向雲荷也是着急起來,“姨嫂,你到底在說什麼?你跟我們分家了之後你要去哪裡?昊兒你也不要了嗎?”
向雲松聽着這兩母女如此一廂情願的話,暗歎着氣撇開眼神。衛甯兒淡漠的嘴角露出一絲嘲諷,怎麼會有人如此天真?
向老夫人依然不動神色,坐在梅娥之前給她從正廳裡搬來的椅子上,默默地捋下腕間的佛珠套到掌心,輕聲誦起了經。
王氏哈哈大笑起來,對着秦氏和向雲荷暢快地歎了一聲,“夫人和小姐真是會說笑話,昊兒是我的兒子,自然是跟我一起。”
她走了幾步,迎着兩人被她的新稱呼驚到的神色,聲音再次拔高,“就這麼說吧,我跟昊兒,要跟你們分家。”
稍停,又笑意深深地加上一句,“還有一個人,也要跟你們分家。”
“沒錯,就是我,”一個聲音在車門後響起,“我也要跟你們分家!”
略細尖的熟悉聲音,讓向雲松眼神終于有了細微的停頓,但也隻不過一瞬,他面上神色再次回歸平靜了然,嘴角依然帶着笑。
來人四十多歲,身材瘦高,小眼,眦須,薄唇。平常穿着粗布短衣的身上現在套着身跟王氏身上同樣質料的暗紅色長衫,戴着頂同色冠帽,一身的暴發戶氣質。就連平常總是駝着背哈着腰,随時就要跟人套近乎的體态,此時也是一副挺直到恨不得反背過去的樣子。
隻不過,那張常年奔走于田間地頭,風吹日曬下變得黑紅的臉,到底透露了他的底細。
向雲松笑意加深,抱起雙臂,“東海伯父這趟馬車爬得甚是利落啊,簡直身手不凡,侄兒佩服。”
向東海聽出他話裡的嘲諷,哈哈一笑,“雲松侄兒說話總是這麼霸道,”看着他跟旁邊同樣衣衫淩亂的衛甯兒,走到王氏身邊伸手攬住她的肩,“難道就許你們叔嫂私相授受暗通款曲還修成正果,就不許我們叔侄半路相逢你情我願攜手同行?這是什麼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