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雲松想着自己的心事,眉頭不覺間皺起,“以後,不準自己一個人來碾米,知道嗎?”
話說得跟下軍令差不多,衛甯兒不知道他是怎麼了,剛才還好好的。她有些無語,現在跟陸寶雲弄成這樣,她當然不會一個人來碾米,這還用說嗎?更不用這種口氣說。
向雲松看她默不作聲,捏了捏她的手臂,“聽見沒?聽見說句話。”
衛甯兒聽出他聲音裡的強勢,不由有些來氣,“這還用你說?我又不傻,哪裡還會一個人來自讨沒趣?”
向雲松沒想到她會這麼回答,不悅道:“這是什麼态度?我是為你好!”
話說得跟向南山當年訓他時一模一樣,衛甯兒無語至極,向雲松當年天天挨向南山的訓,現在居然把這些訓人的口氣學個十成十,都施展到她頭上來了,虧她剛才還怕他被陸寶雲氣到。“你生氣什麼?我難道不知道為自己好嗎?用你說?”
“衛甯兒!”向雲松挺直上身,低頭瞪視着眼前人,“你怎麼這麼好賴人不分?那個陸寶雲是什麼人你那天在山水廟裡就知道了,現在就更知道了,我讓你别一個人來這裡,有什麼不對嗎?提醒你難道還提醒錯了?你跟我置什麼氣?”
連珠炮似的發問,衛甯兒直接就不想回應了。好好說話向雲松是學不會的,她嘴皮子沒他利索,想回怼一句都找不到機會。她忿忿地轉過臉去,不去理他。
不算昏暗的水月之光下,衛甯兒嘴角撇着,明顯就是不服。向雲松氣起來,一下子放開了環着她腰的手,“你怎麼回事?”他質問了一句,想起之前在門洞口聽到的陸寶雲對那女的弄出的動靜,感覺腦門上冒出火星,過快的嘴皮子開始不聽使喚,“難道你要跟前面那個女的一樣,讓陸寶雲來欺負?”
“向雲松!”衛甯兒真生氣了,向雲松哪根筋搭錯了,這都想到哪裡去了,把她當傻子還把她當不守婦道的傻子。
她氣呼呼地站起來再次去料理磨盤,翻動着碾槽裡的稻谷。
向雲松走過去,“說你一句,你就不服,你到底是怎麼個意思幹嘛不直說?非得我用激将法激你?”一把奪下她手裡的掃帚,自己翻動着稻谷。
衛甯兒忍無可忍,向雲松自以為是的毛病又犯了,“這叫什麼激将法?你分明是編排我!”她也奪過向雲松手裡的掃帚,把剛翻過來稻谷又給翻回去。
“那你倒是說說,我叫你别一個人來碾米,你為什麼不肯痛快答應?這不是想讓這個色鬼來欺負是什麼?”向雲松繼續奪她的掃帚。
“我……”這冤枉又大又莫名其妙,衛甯兒簡直反應不過來,“我什麼時候不肯痛快答應了?!”她瞪着眼睛,一時間都忘了去奪掃帚。
“答應你還跟我說這一堆廢話?!”向雲松更覺得無語,連翻動稻谷都忘了,更加開始口不擇言,“這不就是想來給他欺負?”
“向雲松,你就不能好好說話?非得往龌龊裡想我?!”衛甯兒更生氣了,一下子站起來。
向雲松扔下掃帚,“我怎麼不能好好說話,是你不能好好說話,總繞,繞個不停,非讓我急!”
“你别急!”
“那你就是想一個人來碾米給他欺負!”
一言不合,向雲松就把她噼啪給拍死在這塊牌匾上,衛甯兒真是覺得這人不可理喻透了。當下一句話都不想再說,多說一個字都覺得是在浪費生命。
她是真想甩袖走人,可現實不慣人,碾槽裡磨盤下的稻谷被碾脫了殼之後,沒有繼續翻動的結果是被直接磨成米粉,而且會跟米糠混在一起分不出來。衛甯兒到底還是忍不住,轉身走過去撿起地上的掃把繼續翻谷子。
向雲松見了,上前又去奪她的掃帚,衛甯兒不讓,向雲松大力地奪了過去,“磨盤碾到手還不知道躲開的人走遠點,我可不想吃口飯還能嚼到肉。”
依然是這麼大男子氣的命令,衛甯兒這會兒是生不起剛才的氣來了,隻是沉默地走開,到之前的圓木上坐下。
向雲松也不坐回去了,幹脆一屁股坐在碾槽旁邊不停翻動谷子,大有甯可跟谷子作戰到天亮也不想跟衛甯兒多說一句的模樣。
衛甯兒坐在圓木上一個人委屈,肚子又餓人又累,過不多久她就睡意上頭,趴在自己膝蓋上迷糊過去。不知道過了多久,朦胧中感到好像被攬進一個懷抱,頭靠到一個肩頭上。
耳邊好像還響起一聲聲數落,依舊是“傻”啊“笨”啊“倔”啊的字眼,衛甯兒在心裡一句句回着,“你才傻呢你才笨呢你才倔呢……”
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雙輪車上,一震一震地,口鼻間一股子糧食的幹草味。她動了一下,才發現腰後靠着之前的麻袋,軟軟的,裡面裝的大約是米糠,而右側身邊那一包沉甸甸硬實實,應該就是碾好的米。
這麼抱着,還真是安全感滿滿。她坐起來,男人在前面拉着車子大步走着,繩圈套在肩頭上随着路面的不平時緊時松。
衛甯兒赧然,自己爬了山,到這個時辰還沒吃飯,真是累慘了,連什麼時候碾好米,什麼時候過風扇車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被跟米糠一起扛上車。
這時忽然感覺屁股一震,車子就停了下來,擡頭一看,原來已經到了向家祖屋門前。
向雲松把車停好,回頭看見她醒了,也毫不驚訝,走到車側邊,雙手一抓,直接把她連人帶米扛上肩就朝屋裡走去。
衛甯兒感覺被當成了貨物,掙紮起來,“向雲松,放我下來。”
向雲松根本不理她,大踏步把她扛到竈間碗櫥旁邊打算放米袋的地方才準備放下來。
衛甯兒在他肩頭上估摸着以自己的姿勢,抱着那袋米要怎麼維持個有尊嚴的姿态自行下地。
向雲松應着她的要求把她和米一起松手,米袋砰地一聲墜在地上,衛甯兒手抓着袋口直接就被帶翻在米袋上,像隻懷孕的大倉鼠,笨拙好笑中透着絲可愛。
向雲松忍俊不禁直接笑出聲,斜眼瞅着她,“笨蛋。”
衛甯兒知道自己丢了醜,但這裡黑燈瞎火不比碾房裡光線亮,向雲松罵她這一句透着直接從胸腔裡帶出來的笑意和親昵,她計較不起來,睡了一覺那些閑氣好像也都消失不見了。
兩人在黑暗中對視了一下,随即迅速各做各的事。衛甯兒點起油燈,放在竈梁上,之後火速淘米下鍋。向雲松蹲在竈間後門口,就着油燈的亮光即刻洗剝了一隻野兔一隻山雞。
衛甯兒這會兒才想起來沒有挖野菜,家裡也是一根蔬菜都沒有。她期艾着跟男人開了口,“向雲松,我,忘記挖野菜了……”
這倒是破天荒地第一回鬧了别扭後衛甯兒主動說話。向雲松頗有些意外,甚至還有點受寵若驚。他想了想,去到後院進了雜物間,愣是從夥計的口糧——那堆他午後在山林裡随手薅的草裡抽了一把看着嫩的,送到衛甯兒手上。
衛甯兒看着那把青草,剛想說什麼,向雲松已經開口,“不都一樣是草,有什麼不能吃的?”
他這麼一說,衛甯兒二話不說就接過那把青草。不過怎麼做她還是犯起難,水煮肯定不好吃,清炒他們家除了點鹽和醬油之外什麼調料都沒有。
這個時候向雲松幹脆地把她拉開,“我來吧,你去生火。”
衛甯兒到竈後把兩個竈膛都燒着了火,一邊煮飯,一邊熱鍋。向雲松用匕首把兔子和山雞一分為二,半隻兔子和半隻山雞切小塊,用鹽揉上,稍加了點水,分别裝到兩個碗裡後放到飯鍋裡的蒸架上清蒸。
同時把兔子肚子上的膘油切下來,放進鍋裡煸炒,不一會兒就熬出了油,找了個小碗盛了出來。之後把另半隻兔子和山雞切塊生炒,再灑上醬油紅燒。最後一點兔油和油渣,正好用來炒下鍋的青草。
怕味道不夠好,又從清蒸的山雞肉裡舀了幾勺湯進青草裡。他動作麻利,做決定不糾結,等米飯飄出香味的時候,他的幾個菜也好了。
兔子山雞和青草,三個菜變成了五個,竈間飄出這麼久以來第一頓他們自己做的飯菜香味,之前那些有的沒的氣和尴尬早都散去了,兩人坐在新打的桌邊面對面好好吃了一頓。
兔肉和雞肉自然不用說了,自帶鮮味。至于那青草,雖然已是盡了最大努力去改善它,但味道還是不能跟綠葉蔬菜比,看着嫩,嚼着老,還帶着澀味。嚼了幾口,兩人就苦着臉撇着嘴打了退堂鼓。
衛甯兒抱歉于自己忘記挖野菜,還想嚼幾口,向雲松幹脆地把碗端開說“你傻啊,這麼難吃還堅持個什麼勁,還是還給活計去吃得了”,于是這碗熱氣騰騰帶着肉汁的青草,最終還是給端到夥計的食槽裡。
也是奇怪,夥計居然把這碗青草吃得幹幹淨淨,讓向雲松都生出好奇來了,難道這半個月的野馬生涯,讓夥計也開始懂得珍惜糧食?
剩下的四碗肉,兩人都吃得很滿足。衛甯兒終歸還是不好意思,她的廚藝沒有向雲松好,盡管之前想過好多次,等要到了租子自己開火之後,她要做哪些菜做哪些吃的,但沒想到這第一頓居然是向雲松張羅出來的。
在向家的時候,可從來沒見向雲松下過廚,他一向都是有什麼吃什麼,反而是她,那些年裡傻兮兮地煮着各種什麼羹什麼粥的,一廂情願地一趟趟往向雲柳書房裡送。
“向雲松,你是怎麼學會的做菜?”吃人嘴軟,衛甯兒自然也不跟向雲松置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