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百慶裝扮一番,叫上小兒子林三銅上門去跟那個茶園主談買賣。那個茶園主把這個茶園留了半年就是為了賣個好價錢,前些天好不容易等到向雲松的八十兩,結果沒影了。過了這麼些天,他已經絕望,這會兒正沮喪着。
林百慶裝模做樣,上門看了好一陣,一番挑剔加嫌棄之後提出一個七十兩的價錢。茶園主當然不肯,林百慶便搖頭晃腦,說這個茶園位置太偏,除了雙溪鎮人,沒人會來光顧。
而雙溪鎮這種靠水吃水的地方,又沒什麼本地人會想不開去種茶采茶。所以現在有買主上門還不賣,後面價錢隻會越來越低,更不好賣。茶園主聽了氣得要跟他幹架。林百慶走之前說了句,“不信你走着瞧。”
走着瞧的結果當然是半信半疑。現在是夏天,本就沒什麼人會買茶園,但被林百慶那麼說了之後,茶園主就更是心焦,等了幾天沒什麼人上門,就長籲短歎,後悔得不行。
向雲松等過了七八天,才帶着衛甯兒一起上門去。那五十多歲的茶園主一見他簡直喜出望外,連忙提出那個八十兩來。
向雲松自然不會再提八十兩,隻說這段時間一直在籌錢,但銀錢不夠,七拼八湊也隻湊夠七十二兩,要是能買下最好,買不下,那他也不種茶了,直接打魚種田種地去。
那茶園主失望得很,連聲說:“你上次還言之鑿鑿說回頭就來買下,過了這麼久怎麼還在湊錢?你到底誠不誠心買?”
向雲松便大大地歎了口氣,嫌棄地掃了衛甯兒一眼,“嗐,家裡錢被敗家娘們兒借出去了,就剩下這麼點!”
雖然知道向雲松這一句是在茶園主面前演戲,但衛甯兒仍被他這一眼掃得發愣,想起來當初向雲荷的事,心緒就低落下去。這下倒好,不用假裝就是那麼回事了。
茶園主一聽,跟着向雲松狠狠瞪了她一眼,好像衛甯兒借出去的是他的錢,還恨聲斥道:“就不該給女人管錢,女人管錢就是一個字——管不住!”
衛甯兒被那茶園主深有同感的一眼瞪得心裡泛氣,向雲松在她身後捏捏她的手,嘴上卻是跟着那茶園主的口吻,“不讓她管了,再管都得管沒了!”
茶園主長籲短歎,數黃道黑,半天不肯拍闆,隻讓他們“加一點,就加一點”。向雲松便說實在不行就算了,他也不會強人所難,還是種田打魚去,不種茶了。言畢拉着衛甯兒走人。
他走得很快,腳步堅決得很。衛甯兒從剛才的意外和難過裡掙出來,開始緊張,要是茶園主依然扛住不肯松口怎麼辦?
還好,走出幾步,便聽那茶園主一跺腳,長長一聲歎息之後叫住他,“小哥回來,這茶園,是你的了!”
向雲松笑了,一扯衛甯兒的手。衛甯兒剛才被他唱戲勾出來的情緒也即刻消散,畢竟實打實的銀兩節省下來了,心一寬,與向雲松相視而笑。
那茶園主哀哀絮叨着年頭不好時運不濟,種茶種不出花頭,賣個茶園從年末賣到年中,還隻有這麼點價錢,實在沒有奔頭。
要是過去兩人都會對這樣的小農抱以同情。可現在自己也成了這樣的農戶,卻發現,同情這種事情,隻會發生在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利害不相關的時候。每個人都隻能過好自己的日子才有餘力抒發同情心。
這個二十畝的小茶園就這樣買了下來。時隔一個多月,便宜了足足八兩銀子,這是他們用自己的錢掙下的第一筆真正屬于他們的家業。
兩人都很高興,回家時先去七星圩上買了雞和魚,還打了壺酒。晚上衛甯兒做了蘿蔔蝦皮鲫魚湯,黃瓜炒蛋,肉絲炒紅苋菜,向雲松動手弄了隻荷葉燒雞。
兩人把桌椅搬到院子中央的石徑上,吹着雙溪的涼風,望着夏天的星空和遠山,好好吃起了來溪口村近半年最輕松惬意的一餐。
“要是茶園主七十二兩還是不肯賣,那咱倆就走了嗎?”衛甯兒給向雲松倒了酒,又給他盛了碗湯。
“當然不,”向雲松咪了口酒,“都談了這麼久了,哪能說不要就不要?”
“那他要是不叫住咱倆呢?”
“那就回去跟他商量,給他加一點。”
“那他肯定會抓住機會再往高了要價,而且也……”好像有點丢臉。
“那就看咱倆是不是真想要茶園了,真想要,也隻能讓他要價。”向雲松卻滿不在乎,“求着他也得要,大不了再往下砍。”
衛甯兒有些失望,實際上好像沒有還價的法寶,雖說向雲松叫了林百慶幫忙,先去攪了茶園主的心态。
向雲松看她那失望不語的樣子,不由失笑,“讨價還價就是這樣,臉皮要厚,不怕丢臉。要不然就隻能打他一頓,把茶園硬買過來。不過這叫強買。”
強買當然不行,做買賣還是要你情我願。這個道理衛甯兒懂。
兩人對坐着吃了一會兒菜,向雲松的荷葉燒雞又酥又嫩,帶着股荷葉清香,還不油膩,是與酒樓飯館裡不一樣的味道。
她贊了一句,向雲松扯了條雞腿給她,吹道:“以前走江湖時,無數野雞野鴨野雉練出來的手藝,心予也很喜歡。”
“新于是誰?”除了馬天舟和秦北濤,這是第三個向雲松說起的他的朋友。
“一個兄弟,去年一起走了一年江湖。”向雲松倒了杯酒移到衛甯兒面前,“你也喝點。”
衛甯兒不禁遲疑。從小到大,她喝酒的次數僅限于每年除夜的交杯酒和兩次成親的交杯酒。今天向雲松提議買酒,她也隻當他要喝,一點沒想到裡面還有自己的份,就連向雲松什麼時候多拿了個杯子都沒注意。
向雲松把酒杯端起來給她,“來吧,碰個杯。”
碰杯這種事情,衛甯兒也沒經曆過,向老夫人從小的淑女教育,有喝茶吃飯的儀禮姿态,可沒教碰杯喝酒。“我……”
“來!”向雲松不由分說,把自己的杯子端到她面前,“這可就是當年說過的,離開向家你可以做的許多件事情中的一件,現在你還不試試看嗎?”
燭光和星子光亮下,杯中少少一點無色酒液在暗暗散發酒香。衛甯兒剛端起來。向雲松就把自己的杯子跟她碰了一下,“喝!”帶頭一飲而盡。
衛甯兒喝了一口,熱辣的酒液順着喉嚨滑下,頓時一陣咳嗽。這麼一比,才知道屠蘇酒和交杯酒都隻是水酒,眼前這杯才是真酒。
她嗆咳起來,向雲松給她盛了碗湯,“哪有你這麼喝酒的,你這不叫喝酒,叫貪杯。”
衛甯兒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簡直沒法回嘴。好不容易喘過氣,向雲松又給她到了一杯,“來吧,再試試,慢一點,小口些。”
她不想喝了,但向雲松一副“我教你”的為人師表樣,讓她務必把喝酒學會了。衛甯兒也就不推了,一小口一小口,邊喝邊吃菜,向雲松給她倒了很多次,加起來得有半壺多。
頭暈暈乎乎,眼前模模糊糊,此時忽然福至心靈,“我忽然想起來,上次我……喝醉了……”
對面向雲松把自己杯裡的酒一飲而盡,才笑哼了一聲,“你才想起來啊?”
衛甯兒臉燙得很,向雲松這話什麼意思?不對,她好像是把喝醉那回事選擇性忘記了。此刻聽他說起來,才記起來。
她無力地一手撐着腮幫,一手扶着額頭,“向雲松,我喝了多少?我是不是醉了?”
向雲松把酒壺裡最後一點酒倒進自己杯子裡喝掉,又哼了一聲,“上次你喝了三四壺,這次你才喝了半壺,怎麼會醉?”
衛甯兒搖搖頭,“不行,我是醉了。上次,上次不能比……”她搖搖晃晃站起來,“我要去躺一下,我……”
向雲松把酒杯一放,站起來攬住她的腰,“我抱你進去。”一把将人打橫抄起來。
衛甯兒洩了力道,放心地倒進他懷裡,臉靠到他肩頭。
燭光下衛甯兒臉色绯紅,迷蒙的眼裡水光潋滟。慢慢閉上眼睛時,從眼角縫裡漏出的眼神綿軟無力,卻又特别勾人。
向雲松摟着懷裡的人,電光石火,腦子裡直接出現一個當初未有答案的問題——面對一個醉了的女人,這個房要怎麼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