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切了一塊麂子肉,先煮了一水,再涼水沖洗幹淨,把鞭筍的中間段切片,跟青菜和麂子肉片一起炒,做成一個半葷菜。
剩下的鞭筍的老頭切段後,用菜刀在案闆上用力拍了兩下,拍扁後趁着裡鍋才剛熱,放進蒸架上的冬瓜湯裡。
這一筍三吃,讓坐不住進來幫忙的向老夫人都啧啧稱贊,“甯兒,你這幾道菜怎麼想出來的?就地取材,祖母真是意想不到啊。”
衛甯兒揮動着鏟子,接過向老夫人遞過來的盤子,笑道:“也就是有什麼做什麼,根本沒花心思,讓祖母見笑了。”得益于這幾個月來在廚藝和刺繡上的鍛煉,她一心多用,兩個鍋子一起幹,也是忙而不亂。跟在向老夫人後面進來的梅娥見竈台上幫不上什麼忙,便照例自去竈後燒火了。
向老夫人的眼神更見驚喜,“甯兒,你比從前長進了太多,祖母真為你高興!”
衛甯兒也開始感慨,小時候向老夫人沒怎麼管她,石墩子事件後才把她帶在身邊,但天天教授的不是琴棋書畫就是經書儀禮,正經得不得了。要是幾年前,她可不敢跟向老夫人說沒花心思這種話,向老夫人也不可能反而贊她長進了太多。事到如今,這樣的狀況反而發生了,隻能感歎生活的變故,讓每個人都改變了。就連向老夫人也不例外。
這麼想着,衛甯兒心頭滑過一陣不是滋味的滋味,向老夫人出身官宦世家,嫁給像老太爺後經曆戰亂颠沛,但生活上一直沒受過苦,沒想到晚年喪夫喪子之後,還要經曆這樣的生活變化,從整日裡禮佛念經的夫人,成為圍着鍋台轉的老人。作為孫輩的,真的良心難安。
“祖母,您去歇着吧,有梅嬷嬷幫着燒火,甯兒忙得過來。”她勸着向老夫人。
結果向老夫人搖着頭,“孩子,祖母不累,祖母就在這裡給你打下手,我們祖孫倆還能聊聊烹饪經。”
一說起個“經”字,向老夫人深深歎了口氣,面上露出笑容,又遞過去一個盤子,“你祖母我啊,天天佛堂念經幾十年,什麼都沒悟出來,還做錯了許多事,現在圍着鍋台念這卷烹饪經半年,倒是比過去十幾年所獲還多。”
衛甯兒心裡一動,接過盤子之後若有所思,“祖母……”
“活到老學到老,祖母現在可算是悟出來這個道理喽……”
外鍋飄出菜香,裡鍋鑽出飯味,竈間氣氛一派祥和。
後門外,松柏二人團結協作,正把一隻公雞堵在了院牆角落裡。向雲柏偏頭避開公雞嚣張的尖嘴,一把抓住雞翅膀反剪,拿腳踩住翅膀後熟練地扯出頭來,拔掉脖子上的毛送到向雲松面前,“哥,動手!”
還是小時候的樣子。
他倆作為吃燒雞的同夥,向雲柏總負責抓雞拔毛,向雲松拿刀動手,之後向雲柏開膛破腹,向雲松負責燒烤。許多年過去,這個合作還是沒有變化。
隻不過,這時候向雲松卻往院牆角落裡的雞籠看了看,說了句,“要不算了吧,我跟你嫂嫂來時在鎮上酒樓買了些熟鹵肉,就放過它留着打鳴叫你早起種田吧。”
向雲柏“嗐”了一聲,“沒事,那雞籠裡還有十幾隻雞呢。早些時候抓了小雞來養的,養大了五天一隻雞,一直在殺來吃肉的。上隻雞是四天前殺的,這一隻,今天不殺明天也一樣要殺。”
向雲松自然聽出來,向雲柏養這些雞就是用來吃肉的,可想而知這是為了照顧三個老人,盡量給她們好一點的生活。
當初去溪口之前,府裡賬上結餘的五十多兩銀子他給了向雲柏四十兩,自己跟衛甯兒隻留了十幾兩。看來向雲柏未曾食言,一直在身體力行。
他也就不推辭了,抓起菜刀橫上雞脖子放了血。這時飯熟得差不多了,竈台上的湯罐水也早就沸騰,向雲松去竈上舀來了一盆開水,接過向雲柏手裡的雞浸了進去,“行了雲柏,這雞你哥來伺弄,你洗浴過了就别沾雞血了。”
向雲柏笑着應了一聲,就在旁邊跟他打下手,閑聊着谷雨前從溪口回來後的種種。
事情過去好幾個月,向雲柏當時說的那個炸雷早已成為過去,此番見面,向雲柏對衛甯兒也是第一時間稱呼“嫂嫂”,向雲松到底也不再把雷埋在心上。
他把雞用滾水浸了一遍,褪去雞毛,開始開膛破肚清理内髒。向雲柏在旁邊遞着剪刀和碗盤。
聊了些田頭地裡的事情之後,向雲松手頭的事情已經進行到往雞肚子裡塞洗幹淨的内髒和生姜,再包上向雲柏從旁邊池塘摘來的荷葉,裹上一層黃泥土,開始放上後院臨時砌的地竈煨烤。
“雲柏,”火光中,向雲松問出了一直想問的問題,“你那個伯母人呢?”他想起來之前聽到的一聲大力的關門聲,心裡猜到什麼,但還是要确認一下。
不想向雲柏這會兒卻有些遲疑,“應該是回房了吧,”他口氣變得有些為難,“二哥上次說春耕後就回來看看,結果怎麼到現在才來?”
向雲松無言,“春耕後繡莊生意走上正軌,一時走不開。”說着把成立繡莊的事情大緻說了一遍。
向雲柏聽了之後,頗有些困難地道:“有個事情要讓二哥知道,前些日子,祖母做主,讓……”
正說着他又是一陣猶豫,頗為不好意思地看看向雲松,“要不這事還是讓祖母開口吧。”
向雲松更無言了,“怎麼一段時間不見,你這性子都變了,說話吞吞吐吐的?”也不待向雲柏回答,繼續問道:“你伯母,還好吧?”
結果向雲柏幹脆不說話了,良久才道:“二哥不如自己去問問呢。”
向雲松也就作罷了,小心伺弄着手上的荷葉燒雞。
等到他這邊的燒雞完工,那邊衛甯兒的其它菜也都弄好了。菜和飯布上桌子後,依然不見秦氏蹤影。
回來後還沒跟秦氏打過照面,向雲松想想還是要開這個頭。他去到西屋門口,敲了敲那扇不厚的木門,“娘,吃飯了。”
木門沒開,他側耳聽了聽,裡面也沒有動靜。向雲松也便不管她什麼情況,繼續敲門,“娘,出來吃飯,再不出來我就開門進去了。”
結果下一刻,門後傳來落栓的聲音,“我不吃,氣飽了!”
向雲松歎氣,這話說得還不就是他嗎?沒想到這麼久過去,秦氏這氣性還這麼大。
正猶豫着,向雲柏過來了,“二哥,你過去吃飯吧,我來叫。”
看向雲柏眼神笃定的樣子,向雲松也就不再堅持了,正要轉身的時候,聽到向雲柏在身後清清嗓子,“娘,該吃飯了,今天二哥和嫂嫂回來,做了很多菜,咱們一家人好好吃一頓吧。”
向雲松這會兒是明白無誤地聽到向雲柏地那句“娘”,頓時停住腳步。這個時候又聽到身後向雲柏道:“娘,不吃飯最傷身體,比仲秋了還冷水沖澡更傷身體,您可要給我做個榜樣啊。”
說這話時向雲柏的聲音裡帶上了意思笑意,還帶着調侃,讓向雲松心裡一下子更不是滋味了。從小到大,他原本是最擅長跟秦氏插科打诨逗她開心的,沒想到現在弄成母子對面不相認,連門都不開的地步。
他背對着西屋的門站着,堂屋飯桌邊,向老夫人和衛甯兒都看過來,正把他一臉的沉默無言盡收眼底。
身後向雲柏一邊敲着門一邊笑盈盈地繼續說着什麼,過了不久,果然聽見西屋門嘩地一聲開了,秦氏的聲音傳過來,“别敲了,都快讓你煩死了,哪家的後生哥跟你似地啰嗦?”
話雖嫌棄,但口氣卻絮叨甚至帶着絲輕柔,顯然氣消了。向雲柏笑着回應,“啰嗦就啰嗦了,隻要娘能好好出來吃飯。”
“你這張嘴啊……”秦氏嫌棄着,口氣更是已然恢複正常。
向雲松就在這個時候回過頭,面對一身布衣的婦人,喊了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