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雲松也隻做沒聽到。在這裡待了兩天,他已經能忽略秦氏的冷言冷語了。
晚間,衛甯兒和向老夫人一起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飯,一家人把桌子搬到院子裡,點上燭火,在燈光和月光下吃了一頓團圓飯。
六個人坐在八仙桌旁,向老夫人一邊,梅娥和向雲柏坐左邊,向雲松衛甯兒坐右邊,秦氏坐在對面。
向老夫人讓向雲柏打了幾壺桂花酒,衆人都喝了幾杯。涼風習習,酒香陣陣,幾人都有些上頭。
向老夫人照例禱告,“崇朝,九霄,南山,又是一年中秋,我們一家在柏兒家又喝上了桂花酒,吃上了團圓飯,這真是太好了。你們在天上,要一直保佑松兒甯兒和柏兒啊。”
她說着,扶着桌子站起身來,将一杯斟滿的酒慢慢灑在月光下的地上,繼續喃喃禱告。
秦氏看着她,撇着嘴角一聲冷笑,“婆婆是真高興,畢竟你兒子沒了,孫子還在,這會兒又多一個孫子。你兒媳我可就沒這麼好命了,沒了兒子還沒了孫子。這碗團圓飯,吃了還真是不落胃。”
這話一出,向老夫人仍當作不作聲,向雲松本就憋了氣,這會兒可真是忍不住了,“娘這說的什麼話?什麼叫做‘沒了兒子’?你不是還有我和雲柏?至于你那個孫子昊兒,他也不是沒了,而是跟着他親娘去了京城那種好地方,還有大把的銀錢傍身,哪裡輪得到旁人操心?娘這番陰陽怪氣,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
向雲柏連忙打着圓場給秦氏和向雲松倒酒,一邊說着好話,“二哥,娘不是那個意思,娘隻是想小昊兒了。”又轉向秦氏,“娘,你的确還有二哥和我兩個兒子,而且孫子,二哥和嫂嫂肯定生一個,不,生幾個給你抱的。你且放寬心等着就是。”
往常向雲松跟秦氏怼起來,要是有人勸架,他也懶得窮追不舍。但這會兒,想到秦氏居然由着李氏石氏的不良居心,上趕着給自己女婿房裡塞女人,向雲松就一口氣出不來也咽不下去。
雖說向雲荷多半咎由自取,但秦氏這個做法跟當初硬讓新婚的他将王氏收房一樣不可理喻。“娘恐怕稀罕的不是兒子也不是孫子,而是銀子。雲柏,你看走眼了。”向雲松也涼涼地說着,又喝了口酒。
秦氏正想說什麼,向老夫人截住了話頭,“多說無益,過去之事都别提了,大家都過好眼前的日子,将來的事情留給時間。”
秦氏仍舊不平,冷笑了一句,“什麼好事都讓婆婆占了,什麼道理都讓婆婆講了,也不知道是多少年來搶了多少人的福分得來的運氣。”
這話一貫是她那種甕聲甕氣糯米團子噎死人的說法,聲音不大,但真正體會起來,話裡面夾槍帶棒的都是骨頭。
向老夫人端着酒杯的手有短暫的凝滞,之後又像沒聽到一樣顧自喝酒。梅娥把酒杯在桌上一頓,雙眼圓睜狠狠瞪向秦氏。
向雲松也沒聽明白,但下意識知道不是好話,直接追問一句“什麼”,讓向雲柏連忙再次幫着打圓場。
梅娥的反應,加上向雲荷的事,向雲松實在忍不住對秦氏的氣。這幾日看夠了她對向老夫人的冷嘲熱諷,也更讓他愧疚當初做決定時沒有為年邁的向老夫人考慮更多,故而這下沉了臉色,“娘說說清楚,剛才那話到底什麼意思?”
隻有衛甯兒,秦氏這幾句話不用追問也不用細想就字字入心,隻是她卻不敢往那個方向想,更怕秦氏受了刺激,會不管不顧說出不得了的話來。
眼見秦氏鼻子裡冷哼了一聲不作答,向雲松還要追問,她在桌子底下猛然抓住他的手,看着他不解又氣憤的神色輕輕搖頭。向雲松手掙動着,一副放手你别管的表情。衛甯兒急中生智,手指摸着他的拳頭輕輕揉捏着,過了一會兒,總算感到向雲松的手慢慢松開不動了。
氣氛到這裡有了不歡而散的基礎。稍後向老夫人起身回房,他們也就坐不下去,直接散了席。
晚間躺在向雲柏的小廂房内,向雲柏問起今日去看向雲荷的結果,向雲松歎着氣跟他說了句提醒,“下次荷兒要是來,你多問問她到底怎麼了,讓她有事别憋着不說,好歹倒些出來。”
向雲柏一臉吃驚,“荷兒怎麼了?我尋思她也不是能憋事的人啊。”
向雲松想起白天看到向雲荷從頭到腳的虛假樣,還是忍不住,“她憋的不是事,是傻,傻和蠢。”
向雲柏嗯了一聲,“好”。
隔了良久,向雲松才又道:“咱們那個娘,你多看顧着點,别讓她總氣祖母。祖母年紀大了,還要天天做飯,要是有個什麼,你哥我實在愧對。”
向雲柏沉默了,隔了良久,才扯着壓抑的聲音,愧疚道:“都是我那個爹害的,要不是他,向家莊不會落到姓王的那個女人手裡,娘也不會變成這樣。哥,我真的……”
向雲松在床上側身看他,伸下手來拍了一記他的頭,“向雲柏,你知道你哥不是這個意思,就别躺在老黃曆上扯過去的事情了好嗎?哥隻想讓你看着你娘,照顧好祖母。”
向雲柏這才重重擦了把臉,“嗯!”
衛甯兒端着盆熱水回房時,秦氏已經大剌剌坐在床頭擦拭她那盒子金銀珠寶了。等她在床後洗浴完,穿着夏衣回到床前,秦氏也沒停手,“你的肚子,這麼久了怎麼還是這麼癟?”
衛甯兒這兩日對秦氏本就防着備,此刻聽她冷不丁這麼來一句,頓時呆愣。她确信這麼多年來,秦氏沒見過她的身體,不知道她異于常人之處。但秦氏是怎麼忽然有此一問的?
秦氏涼涼地瞟了她一眼,“想當年,我進了向家門不過兩個月,就有了柳兒。”
原來是說這個,衛甯兒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悶上了心。她身體健康,月事正常,成婚後跟向雲松也就是前兩個月什麼都沒做,後面這半年可沒閑着,為什麼會這麼癟,她也奇怪還郁悶。
想起在席上秦氏說她沒了孫子的話,她也不想示弱,“雲松跟我,我們年輕,也沒病沒恙的,孩子早晚會有。”
秦氏嫌棄地掃她一眼,“這都大半年了,也該有個動靜了。你倆不是種地嗎?大半年可是都能收兩茬了。”
衛甯兒撇了撇嘴實話直說,“瞧婆婆說的,大半年還沒孩子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嗎?要說荷兒不也還癟着?她婚期也就比我晚了一個月而已。”
秦氏沒想到她居然把向雲荷拉出來了,氣道:“别扯别人,癟就是癟,還說不得你了?”
衛甯兒懶得理她,擡腳坐上床,剛把腿放上床,秦氏就又開口扔了個雷過來,“行房日子挑着點,别隻圖求樂不看日子,不然就是瞎子點燈白費力氣。”
衛甯兒一陣惡寒,沒想到秦氏還關心起他倆這個事來了,想不回應,又咽不下這口氣,她哪裡是隻圖求樂的人了? “有勞婆婆費心,雲松和我都不是這樣的人。”
秦氏随口就是一句,“别跟我嘴硬,你要是懷不上,你們這個向家就真不叫向家!”
這話就是王氏當時在向家莊門口嘲諷她和向雲松時說的,這會兒秦氏說出來,衛甯兒一股氣直往上湧,“我一定會懷上!婆婆不必操心,且等着抱孫子就是!”
秦氏聞言,擡起臉來看看她,“衛甯兒,我知道你跟你那個祖母一樣看不上我這樣讀書不多的鄉下女子,但我告訴你,我的二兒一女,都是我十月懷胎一個一個生下來的。”她又掃了眼衛甯兒的腹部,冷冷一笑,“你的肚子,最好跟你的嘴一樣争氣,不然,你就跟……”
“婆婆!”衛甯兒大聲打斷,眼裡同樣泛出冷光,斬釘截鐵道:“沒有這樣的‘不然’!我一定會有自己的孩子,我跟雲松的孩子!你的兒女都是你自己生的,我的也會是!我會比你生得更多!我一定會兒女成群!”
秦氏輕飄飄地又是一聲冷哼,随後放下首飾盒熄燈躺下。黑暗中衛甯兒狠狠瞪着她的方向,心裡的不安像是許久未曾起浪的地下暗河突然泛起的沉渣一樣,一陣陣透着涼意。
秦氏這是在詛咒她嗎?還是在詛咒……
衛甯兒心裡不舒服得很,很想如那天向雲松說的,怼不過秦氏就去找他。但這當然隻能當作玩笑話處理,她哪能真去找他呢?不然那後面那個巨大的,不知道該不該叫做真相的真相就會噴薄而出,那時節要怎麼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