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雲松坐在桌邊，皺起眉頭，“誰的意思重要嗎？”

向雲荷眼淚流下來，卻是憋着一口氣，“當然重要！”

“有你見天無所事事當米蟲，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重要嗎？”

“二哥！”向雲荷喊了一聲，開始抹眼淚。

向雲松沒打算放過她，“你問是誰的意思，難道是我的意思或者你嫂嫂的意思，結果會有不一樣嗎？我告訴你，這是我和你嫂嫂共同的意思！”

向雲荷的眼淚流得更兇了，抽噎起來，“哥，你說過……我是你……唯一的妹妹，你會一直一直……護着我，可現在……”

“那是因為你自己！”向雲松大聲打斷她，痛心道：“你自私虛榮，貪财懶惰，隻想不勞而獲，不願對自己負責。你這個樣子，我要是再一味護着你，那是在害你！”

向雲松這些話極大地刺痛了向雲荷的心，她搖着頭，“不是的，是你變了！你有了嫂嫂，就不會護着我這個妹妹了！你巴不得趕我走，你已經不是我二哥了！”

“你！”向雲松沒想到向雲荷會這樣毫無道理直接回嗆，氣得一下子站起來，在桌上重重一拍，“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你自己做錯那麼多事，還怪到我頭上？！向雲荷，我是不是當初罰你罰得還不夠啊，讓你今天還敢這樣颠倒黑白？！”

但向雲荷已經徹底崩潰，“你還想罰我，好啊，你來，你來啊！”邊說邊把雙手伸出去，“我知道你還想為嫂嫂出氣，你現在就聽她一個人的！你隻管來，打死我為她出氣！這樣我就拖累不了你們了！”

向雲松萬萬沒想到向雲荷能耍賴到把事情硬扯成這樣，這角度刁鑽到他一時不知是否忘了過去那些事裡真有什麼隐情，怎麼向雲荷說出來的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

一時之間真是難以置信加找不到話頭反駁，氣沖沖向前幾步拉住向雲荷的手臂，“你給我走，我現在就送你去旗尾村！你跟娘去說這些事兒，我管不了你了！”

見說到這個，向雲荷又害怕惶急起來，搖着頭，雖然有些磕巴，但嘴巴裡說出來的話卻更加硬氣，角度也更加刁鑽，“你不就是，嫌我耽誤你跟嫂嫂生兒子了嘛！你……你就是娘說的，沒見過女人的軟腳蝦！娘說你沒出息，我看，也沒有說錯！”

“！”向雲松沒想到向雲荷豁出去了之後能百無禁忌到這個地步，雖說一貫自诩臉皮厚，但在向雲荷面前，他至少是個哥哥，對着妹妹有些話是怎麼也說不出來得。

心口有股怒火在蒸騰，想伸手把向雲荷拎起來，但向雲荷縮了縮脖子，腳步卻是釘在地上，一步也沒後退，像隻面對猛獸的小動物，明明吓得瑟瑟發抖還硬撐着，看上去特别可憐。

想起小時候她回回被他又怼又罵又吓，整治得服服帖帖的樣子，向雲松壓下怒氣，冷硬道：“向雲荷，随你怎麼認為，反正我隻給你一句話，要是想留下來，你就必須自食其力！這些事情，除開你自己吃用的那份，我和你嫂嫂的，你做了都有工錢，工錢你自己先存着，到時還我們的那四十八兩！”

向雲荷眼淚更兇了，卻抿緊嘴唇，一副倔強的樣子。向雲松見了她這口不服心更不服的樣子更是忍不住，想要再呵斥幾句，這時衛甯兒過來了，攔住他，“算了，還是我來吧。”

向雲松氣沖沖進了東屋書桌邊坐下。衛甯兒轉向向雲荷，語氣平靜而正式，“你不是說想知道當年跟你大哥成婚兩個月王氏進門我的心情嗎？”

向雲荷沒理會，兀自抽噎着。

“我那時候隻感覺到深深的絕望，知道我什麼都沒有了，沒有底氣，沒有希望，沒有未來，但我還不能讓别人看出來。為什麼不能讓别人看出來？” 衛甯兒看了她一眼，顧自說下去，“因為那樣就會連自尊都沒有了。”

“我裝作大度裝作淡漠裝作不在乎，實際上在乎極了，為了守住唯一的自尊，我隻能假裝。而你，你之所以能不假裝，跟你二哥這樣撂狠話，不就是吃定了他一定不會真的不管你嗎？”

向雲荷的抽噎有了明顯的中斷，但仍是抿着嘴不說話。衛甯兒也不在意，“向雲荷，你覺得你是最慘最可憐的，就要你二哥為你負責，可曾想過，你其實并不是一無所有？真正的一無所有，是隻剩自己的自尊，是什麼都不敢做，連找個人訴苦，都得擔心對方會在心裡瞧不起自己。”

她說到這裡稍微停頓了一下，此刻回望那些過去，已經能夠這樣順暢地說出來，可那時候，卻是想一下都難過得要死了。睡不着的時候就隻好不停地做些事情轉移注意，麻痹自己。

“你二哥是可以為你負責，收留你，養着你，我也不會反對。可真那樣的話，你就永遠沒有站起來的機會了。”她迎着向雲荷瑟縮之後轉而迎過來的眼光，“那時候，整個向家，有誰在意過我這個剛成婚不久就被冷落的兒媳？誰都覺得我躺在功勞簿上被向家養大，挂上了這個少夫人的虛名，我就該滿意了知足了，不該再有所求了。當初，婆婆讓你幫王氏騙去你二哥的時候，你們不也誰都沒想到我嗎？”

向雲荷臉色瞬間蒼白，但的确沒了話說，走到現在，好像是報應了。如果是報應，怎麼會這麼準，這麼快？

衛甯兒正視着她的眼睛，“向雲荷，有人托底是你的幸運，但不是你可以放棄自尊的理由，如果你還想要别人尊重你在乎你的話。”

這話太直接了，向雲荷眼淚瞬間流下，卻又不由自主搖頭。

“人必須先自尊自愛，别人才會尊重你愛你。”衛甯兒看着她的神情，放輕了聲音，“你得自己生出底氣和信心來。”

“我，本來是有底氣和信心的，”向雲荷面上又生出痛苦，“隻是後來……”

“那是錢和家世給你的底氣和信心，離開了這兩樣，你就什麼都沒有了。”

向雲荷向被掐中了七寸的蛇，無力卻仍痛苦地扭動着，試圖否認，“不是這樣的，不是……”

“如果不是這樣，為什麼你不敢直接去問你夫君？”衛甯兒适時問道，之後又看着她面上瞬息萬變的表情，“沒有錢和家世，你信他仍然愛你嗎？”

向雲荷的眼淚更加洶湧落下臉頰，仰頭閉上眼睛。這個問題好像一把刀，劃開了這麼久以來一直在發作的瘡癰，膿汁和血水流了一地，也容不得她再逃避。

“你不敢。你不信沒了錢和家世，他仍然愛你，因為你隻相信錢和家世。”衛甯兒輕聲說着，此刻心裡忽然生出一個問題，她沒多想，就那麼問了出來，“如果，你的來啟明相公沒了錢和家世，将來也考不上舉人，你還會愛他嗎？”

向雲荷的神情有了停頓，之後肉眼可見地陷入猶豫與茫然。

衛甯兒在心裡歎了口氣，轉回到原來的話題上，“向雲荷，現在如果告訴你，沒了錢和家世，你還有别的辦法生出底氣和信心，你願意試一試嗎？”

向雲荷的視線不由自主向她靠攏，之後眼中又落下兩顆淚。衛甯兒耐心等待着，讓她自己說出口。

向雲荷心中掙紮無限，站在堂屋，看到東屋門開着，但向雲松在裡面不說話也不出聲。同樣隔着一道門，她猛然想起來成婚那日向雲松送她上轎前，在向家莊大門口說的那些話。

他說，“荷兒，二哥隻能送你到這裡。将來的每一步路，都要你自己去走，摔倒了，也要自己爬起來。哥沒有那麼大的本事為你做什麼，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他還說，“哥不是神，大哥二哥都一樣，給不了你風光和富足。風光和富足，隻能你自己去争取。”

更多的眼淚滑下臉龐，明明當日都懂的道理，明明還感激二哥當日變賣了自己婚房裡的家具為她湊齊了失火中損毀的嫁妝，為什麼到了後來，會忘得一幹二淨，反而生出怨怼呢？

衛甯兒把她面上的痛苦和後悔看在眼裡，心裡也是百感交集。向雲荷是她看着長大的，如今走到這個人生十字路口看，自己居然還是她的見證人。此刻到底還是心頭發軟，生出憐惜。

“你二哥始終是你哥，他不是不要你，而是為了讓你自己生出底氣和信心來，走好将來每一步。”盡管不習慣這樣的剖心置肺，也自問不會安慰人，但此刻卻自然而然地把心裡的想法說出口，“你二哥和我，我們都會幫助你，但不能代替你。為了你自己，好歹試試看，那些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