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六百文一月,的确太少了,怪不得沒錢添置衣裳。向雲松心裡一陣酸,淘春跟向南,出了向家莊之後竟然過得如此艱難。當時他讓向行福發的遣散銀不少,明明是能讓他們做點小買賣的。
“要說這賀老财做人,那心是真不白,” 譚友德看看門外沒人,繼續揭短,“聽我車夫說,他樓裡其他仆從的月錢都不止這個數,唯獨這兩個小厮,月錢特别少,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因為這兩個不是奴籍。”譚友德搖着頭,“賀老财啊,跟咱縣城裡的人牙子有來往,就喜歡把自家酒樓裡做久了的小厮雜役偷偷賣給人牙子入奴籍……這兩個不曉得是太機靈還是太蠢笨,賣了幾次都被人牙子退了回來,說是不會聽不會看隻會吃和睡……賀老财就不喜了,正找由頭逼迫人就範呢……”
“聽我車夫說這兩個不肯入奴籍是怕沒了自由身不得随意離開。一般窮苦人家的男女,多半願意跟人牙子走,要是給賣進大戶人家幫傭,就算入奴籍,也比眼下這樣缺吃少穿強……這兩個約摸是有想去的人家……”
向雲松皺緊眉頭,這兩個家夥,混成這樣腦筋還這麼死。
這一頓吃完,譚友德又喝倒了,被鋪子裡小厮扶回去。向雲松出門時站定腳步,“淘春!”
淘春滾滾而來,“少……客官有何吩咐?”
向雲松負手,“上次跟你一起那個跑堂的呢?”
淘春神色浮起一層難過與為難,“他……回老家訪親去了。”
向雲松也不問下去了,看了看午後漸落的日頭,“淘春,你會采茶嗎?”
淘春先是沒明白,待聽懂了,頓時激動起來,“回少……客官,淘春會采茶,還會做茶呢,當初跟少夫人一起學了很久!”
向雲松點點頭,掏出顆碎銀攥在指間彈進她手裡,低聲道:“别讓人瞧見了,去買身厚點的衣裳。等那個跑堂的回來,你們兩個一起到溪口村找我。”
淘春瞪大眼睛,“……是是,好!”
“工錢不能跟以前比,但好歹能吃飽穿暖。”向雲松說着,大步向着酒樓牽着夥計伺立在門口的小厮走去。
淘春眼圈紅了,握緊手中的碎銀,“少爺,我和向南會盡快去找你和少夫人!”
回去後,向雲松跟衛甯兒商量了一下,決定就在繡班開課時把成立茶莊招收茶工的事情公布了。
但有個現實問題總歸是繞不過去的,就是在繡莊生意不錯的情況下,指望繡娘們主動成為茶姑采茶制茶,估計光靠嘴說沒用。
向雲松在紙上寫寫算算,把手頭的銀票和繡莊與生活運轉所需要的銀錢算了一下,有了底氣。“得虧這次周哥那的歲寒三友賣出了這個數,”他把銀票給衛甯兒,又把雙虎圖仿畫給她,“你的大活兒來了,後面我們有得忙了。”
衛甯兒打開畫,大略看了下這幅工筆細作,想來要轉成繡圖都需要十幾天,加上絲線配色幾天,估計開工前的準備都要做個把月。
不過手上流動銀資,上次的八十兩除去修繕西院以及日常用度還剩四十兩,加上這次的六十兩,總共一百兩,對于推動茶莊成立,支撐學制茶期間的各種用度,應是夠了。得虧周岩把挂屏賣了這麼個好價錢,衛甯兒也覺得很幸運。
話不多說,向雲松把向雲荷拉過來,好說歹說加上威逼利誘,總算拉到茶莊第一個茶姑。
至于怎麼讓更多人心甘情願拿出成為繡娘的勁頭來成為茶姑,向雲松一錘定音,“還是那句話,你唱紅臉,我唱黑臉。”
向雲荷探頭,“那我呢?”
向雲松一拍她腦袋,“你啊,隻管當托!”
休息前,向雲松跟衛甯兒透了個口風,“不日還有個茶姑要來,有制茶經驗,我在縣城招收的。”
衛甯兒疑惑,“什麼樣的?多大歲數?”
向雲松賣了個關子,“來了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晚上繡班開課,衆繡娘準繡娘濟濟一堂,男人們因事先向雲松叫銀銅兄弟專門去叫,也到齊了,或站或坐在西屋門口旁聽。
衛甯兒坐在案前先按照記錄本把前階段繡娘們的工錢支付了。衆繡娘等着她分派新活,她走到繡繃旁坐下,與也坐在旁邊的向雲松交換了個眼神,微笑道:“今天在分派繡活前,要跟大家說個新事,雲松與我決定成立松甯茶莊。今日起,咱們把學刺繡的事情放放,先學習采茶與制茶。”
她把話盡量說得有鼓動性,充滿新鮮和有趣。然而不意外地,底下人除了向雲荷這個事先說好的“托”兒蹿起來就是高聲一句“好”外,其他繡娘均是裝聾作啞。
西屋裡一片寂靜,就連花未眠頭上的花草都靜止了,唯有振寰坐在她身邊,如水的眼光停留在她身上,一臉的微笑與滿足。
其實這個情況向雲松和衛甯兒事先都想到了,畢竟大雲國雖則飲茶成風,但茶農地位卻很低下,多為失地農人為生活所迫而租佃或受雇于茶園主而從事。加上朝廷延續多年的榷茶制度,茶農謀生的難度一年比一年大。
而有地的糧農,即使土地不多,也總歸老天爺會賞口飯吃,比茶農境遇要好許多。要是種地之外還能做些小買賣,那就更是安穩。
松溪縣在整個建州也算是魚米之鄉,雙溪鎮的農人境遇都不錯,這些個繡娘們自家男人種地,自己每天幾十文的工錢掙着,這回忽然聽說要去做茶農,隻懷疑自己耳朵聽岔了,或是衛甯兒開玩笑,不可能立有所動。
這場景,向雲松暗想還是要想說些别的,于是開口道:“向家祖上就是茶農,去年祖母說要改農從茶,種出咱們人人喝得起的好茶,這個決定也一直未改。前些日子我跟甯兒買了個二十畝的小茶園,如今秋茶待采,還望大家仗義出手。”他說着做了個揖,眼睛看着底下那些繡娘,之後加了句“工錢好商量”。
這話一出,孫家人最先有了動靜,錢氏開口,“表外甥,你說工錢多少?”
向雲松微微一笑,“孫家二表嬸,采茶工錢每日五十文。”
這話一出,整個西屋立刻起了動靜,孫家繡工考核沒過的七個女人都開始交頭接耳,畢竟,唯一過了繡工考核的葉氏工錢也才四十文每天。稍後,錢氏又問,“制茶呢?”
這回衛甯兒回答,“制茶跟刺繡一樣,需要學習之後經過考核,才能定工費。”
錢氏就有點蔫,畢竟先前繡工考核她家勉強隻過了一人,将來這個制茶考核估計也差不大離。
而林家人和羅芸花們則有了精神,邱氏問道:“制茶要怎麼個學法?”羅芸花搭腔,“咱們自家喝的茶都是自己采自己做的,祖傳的手藝,還用學嗎?”
衛甯兒于是解釋了向家要做的是借着朝廷在建越二州通商令的實行,做出能賣上價錢的好茶,必須經過學習考核。
羅芸花噢了一聲。邱氏不做聲了,看看楊氏,楊氏卻摸着自己的雙手直搖頭,“咱們刺繡的繡娘,這雙手是最重要的,要是采茶制茶弄粗糙了,可是要影響以後繡工的。甯兒外甥兒媳,這樣吧,咱們娘仨就不摻和了,咱幾個受累多承擔些繡活兒,你把采茶制茶的機會安排給想去的繡娘吧。”
這話說得精緻極了,誰不想多分些繡活兒多掙些工費?簡直得了便宜還賣乖。就連坐在她旁邊的邱氏都瞟了她一眼,暗暗不滿起來。孫家人更是生出意見,隻因為自家繡工考核沒過才幹瞪着眼無話可說。
見話頭落到自己身上,衛甯兒也顧不得事先說好自己唱紅臉的約定,“林家大表嬸,這恐怕不行。咱們制茶和刺繡是一體的,刺繡是這些人,采茶也是這些人。至于制茶,茶姑之外,還要收些漢子幹活呢。”之後又加上一句,“當然,漢子也要經過學習和考核。”
楊氏心裡不悅又讓她奮力扯出一個笑掩蓋過去,“甯兒表侄媳,咱這刺繡跟制茶怎麼就綁上了?這兩個事一個精一個糙,怎麼看都不該同撥人來做啊!”
向雲松就在身邊坐着,還在繡繃底下拉着她的手,衛甯兒有了底氣,當下決定把這個惡人做到底,“林家大表嬸,咱們要制的茶跟刺繡一樣,不是一般的那種,必須精益求精。”
看楊氏和周圍幾個繡娘不認同的樣子,又幹脆亮了底,“這麼說吧,今日我為何還沒分繡活,就是為了看有多少人願意采茶,願意采茶者才能分到繡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