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真不愧是學了大學問的人。”從露先誇了一句,才試探道:“隻是眼下大家都還在東廚呢,要不您屈尊,和我們一塊去熱鬧熱鬧?”
莊相善壓低視線,生怕她們看出自己的不自然:“不了,我昨日已經在金谷樓聽過了。你們圖新鮮,自個兒聽就是了。”
看不清她的表情,從露生怕自己不能再去湊熱鬧,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可這樣一來,女郎就隻能一個人待在卧房裡了…”
莊相善身子向後一仰,語态誇張地咧開嘴:“這有何妨?莫非你們還擔心我會害怕不成?”
從露和以霧飛快地交換個眼神,笑得合不攏嘴:“女郎,那我們可就去了,有什麼事,您等着我們回去再做。”
打發走從露她們,到了莊相善獨自一人待在卧房裡的時候,她算是明白兵書上寫的草木皆兵一計為何能吓得人不戰而降了。
房内寥落冷清,窗外花草樹木被夜風肆意擺動作響,她百般防備,仍被吓得一驚一乍。
閑坐無聊,莊相善甚至把從不認真看的功課都翻出來了,翻到班紹寫的那份,隻見上面的字迹勁骨豐肌,入木三分。
“字如其人,這話真是一點不錯。”她感歎一句,蓦然失笑:“殿下公務壓身,還要寫兩份課業,倒是為難他了。”
一枝繁茂花葉掃過窗棂,莊相善一不留神又被唬了一跳,她現在是什麼都讀不進去了,沒處撒氣,隻能忿忿不平地一砸桌案。
但若是此時将侍女喚回,似乎也有些丢臉。
莊相善輕歎一聲,目光落在那張功課上,心中突然有了主意:自己可以拿着功課去找班紹啊!就說有問題要請教,在東宮待上半個多時辰再回家,那時想必從露她們也該聽完故事了吧。
莊相善一把揣起紙頁塞進懷裡,輕車熟路地往東宮去,想着到了地方就舒坦了,她腳下行路的速度不自覺地越來越快,恨不得在街道上就施展輕功跑起來。
及至門前,即便是東宮侍衛知道班紹此時正在接見近臣,還是畢恭畢敬地把她請了進去。
畢竟莊相善和皇太子匪淺的關系,東宮上下心知肚明。
正殿裡規整肅靜,主位上的班紹正襟危坐,專注地聽着座下一衆臣子各自發表見解,偶爾說兩句總覽全局的歸納結語。
殿門毫無防備地被推開,班紹乜斜着眼睛望去,看清來人後眼睛亮了亮,又若無其事地忍住笑意,端起茶盞。
莊相善被眼前的情形吓得原地站住了,引路的侍從忘了将此事告知她,她自然也不會想到裡面居然坐着這麼多人。
不過莊相善沒愣太久,席間座中不乏熟臉,包括自己的長兄和周鏡水也在,回過神後,她便大大方方地和衆人見了禮。
随後掏出日課紙,堂而皇之地向班紹走去,無比自然地在他身旁落座。
班紹潤完嗓子便擱下了茶盞,語氣輕松:“莊九,找本王何事?”
畢竟是在糊弄課業,即便平日裡莊相善再有膽量,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也不得不收斂一些。
莊相善傾身壓到了二人之間的桌案上,向他耳語:“殿下下午給我的課業,适才回去細看,有幾處不解,特來請殿下指點一二。”
班紹頗感意外,睜大了眼睛看着她,平時對功課一點不上心的人,怎麼突然轉了性?
他張口似乎想問,卻又覺得不是時機,最終還是作罷了,伸手遲疑地接過紙,一邊在腦海中思索緣由,一邊問她何處不解。
莊相善裝模作樣地在紙上指了指,又煞有介事地問了幾個問題。
太子有“正事”要辦,底下坐着的人也不好多說什麼,飲茶的飲茶,更衣的更衣,也算是忙裡偷閑了。
班紹盯着紙,回想起上次在弘文館衆人論鬼時,向來喜好熱鬧的莊相善有些強顔歡笑的模樣,種種迹象相加,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莊相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班紹是一心二用。
草草講完,班紹把功課還給莊相善,故意冷冰冰地趕人道:“本王可都講清楚了?若是都聽懂了,你就早些回去吧。”
見糊弄不過去,莊相善半真半假地露出個可憐巴巴的表情,推诿道:“殿下這麼急做什麼,我就不能在這思考一會嗎?你們繼續,當我不存在就是了,我絕不插嘴。”
此言一出,滿座俱寂,方才還在低聲交談的衆人都巧合地靜止了,周鏡水沒忍住“噗嗤”一笑,又趕忙别過了腦袋。
班紹最後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半垂下眼皮,不置可否。
眼看要前功盡棄,莊相善有些急了,對着座上賓一一出聲喚道:“秦侍郎,秦公?莊中丞,阿兄?我保證過耳就忘。”
被點到名的秦侍郎捋一把長須,吹吹胡子看向别處,莊道存瞪了自己小妹一眼,用口型說了兩個字:出去。
莊相善撅起嘴,側眼看看班紹,他卻還是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難得吃癟的莊相善耷拉下腦袋,吐出一個“哦”字,連帶着再開口的聲調也抑揚頓挫:“諸位使君防我如同防賊,真是叫晚輩好傷心呐。”
正在莊相善起身取紙欲離時,班紹蓦地揚首發話:“等等。”
他目光淩厲,語速卻不緊不慢:“本王有些乏了,今日的政事便議到這吧。近日不安甯,諸位也可早些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