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外殘風盡起,月白光芒透進了幽閉的雅間中,公儀榮和莊相善相對而坐。
“我還以為你要過些日子才會來找我呢。”
莊相善率先挑起話題,聲調也十分輕松,公儀榮卻連看都沒有看她,說話時用的也是很疏離的語氣。
“那天我脫身之後,東宮的人便也再沒來查過,既然相安無事,我就來了。畢竟我不喜歡欠别人人情太久。”
莊相善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道:“我也不喜歡欠别人什麼。”
她頓了頓,很自然地順着說了下去:“上回說過想托你的辦的事,是想讓你下次回揚州的時候,幫我順路帶上一個人。人叫李胭,年方九歲,我擔心她一個人返鄉會遇到什麼危險,若是能與你結伴而行,那就不用擔心了。”
公儀榮有些錯愕,但也并沒有急着說話,莊相善揚眉笑道:“你是不是想問我怎麼知道你是揚州人的?”
他收回視線,冷淡地“嗯”了一聲。
莊相善翹起唇角,頗為頑劣的笑着說:“我認識一個自幼在揚州長大,前不久才接來上京的女郎,你和李胭說起話來就同她一樣。雖然你們鄉音都已經很淡了,但每句話說到最末時的聲調都有些尖,一聽就知道是同鄉。”
公儀榮低頭不語,兀自端起茶盞吹了吹。
莊相善将手肘撐到桌案上,喋喋不休地繼續說:“李胭聰明好學,她知道我會武功後便纏着我教了她幾招防身,我先教了她一些基礎的練着,她學得也很快。你們回去的路上得空時,也别落下了。”
公儀榮雖沒有打斷她,但臨到末了也隻有簡單的四個字:“我不回去。”
莊相善颔首表示理解,耐心地問:“我知道你是拿錢辦事的,開個價吧。”
公儀榮蹙着眉緩緩道:“接單不是這個流程。再者就算你找到了中間人,我也不會接這單的,你另請他人吧。”
這回答确實叫莊相善有些意外,她困惑地歪了歪腦袋問:“卻是為何?”
公儀榮再次陷入沉默之中,等了一會,看出他是鐵了心不打算回答了,莊相善意興闌珊地别過臉,自說自話道:“倒也無妨,左不過是讓李胭再等幾月,到了年末的時候我親自護送她回去。”
公儀榮眼中閃過訝異之色,猶豫片刻,還是開口問道:“你怎麼還管這檔子閑事?這人的父兄呢?”
莊相善想了想,還是将實話告訴他了。
“李胭的娘親在生産的時候就罹難了,她父親也剛過世,她在上京城沒有其他可以投奔的親屬了,所以此番她回揚州,一為返鄉,二為扶靈。”
公儀榮越聽越覺得奇怪,幹脆直截了當地問道:“你怎麼會認識她?”
莊相善歎一口氣,聲調沉重:“我也是偶然間聽說了她的遭遇,現在她在莊府管家家裡暫住着,可終歸不是長久之計。”
公儀榮面色複雜地沉默了須臾,沉聲詢問:“然後呢?你還真打算把這種事當成正事來辦,辦一輩子?”
莊相善眼底情緒深不可測,她徐徐擡起頭,不急不緩地牽起唇角:“這種事是什麼事?辦一輩子又有何不可?”
她不等公儀榮再說喪氣話,便接着說道:“我是不是嘴上說說,以後你就知道了。畢竟我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将來打交道的時日還長着呢。”
公儀榮嘴巴張開了又閉上,似乎是想說些什麼,外面卻突然傳來馬匹的嘶鳴聲,莊相善心中一沉,暗道不好。
她走到窗前時正好看見班紹下馬,反應神速地側身閃避,扭臉就急迫地催促道:“你快走。”
當公儀榮再次站到窗台前的時候,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瞬間的恍惚:這個場景怎麼這麼熟悉?
莊相善聽着房外迫近的腳步,又看到他在窗台上磨蹭了半天也不動,性急地直接在他背上拍了一掌。
“走啊你!”
公儀榮被毫不留情地推出了窗外,但在施展輕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之前,他背對着屋内扔下一句話。
“後天,我會找你商量送她回揚州的酬金。”
莊相善又驚又喜地應了一聲好,合上窗戶的同時,一襲茉莉白色衣衫的班紹恰好推門進來。
她來不及回到位子上,隻能身形僵硬地半倚在牆上,強撐着笑臉問來人:“殿下怎麼得閑來喝酒?”
班紹一改往日端着的威儀氣場,進來便直奔椅凳撩袍坐下,整理衣服下擺的動作也顯得分外局促,看也不看她便說:“順道路過便進來看看,怎麼不見你友人?”
他們相識多年,莊相善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他今天神态有些不對勁,奇怪之餘也松了口氣,走回他身旁坐下,淡定地編着瞎話:“剛聊完天,他先走一步,我也正準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