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想來，他說得倒也不無道理。在王傑希手把手的指導下，小玮本人的風格也被帶得劍走偏鋒，在一衆妙手仁心的牧師裡顯得頗為不倫不類，難怪李齊賢要痛心疾首了。

王傑希沒有理他，繼續沉着落子，直到将小玮逼到窮途末路繳械投降。他舍了棋，這才重新将視線落向了一旁的李齊賢：“不服？不服來赢我。”

“哼！”這是李齊賢十分無力的回應。

三人下膩了棋，收了棋子棋盤，推算停電約莫是結束了，便也起身慢吞吞地往回走。路過小賣部時，李齊賢慷慨解囊一人給買了一支冰糕。三人一邊舔着冰糕一邊并肩回家，高樓間漏出的一小片夕陽将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小玮明天就要回上海了。”李齊賢忽然開口道。

這句話讓王傑希微微一愣，他下意識地将目光移向小玮，見她并未反駁，知道這是一句定論了。

手裡的巧克力冰糕忽然失了滋味。

“挺突然的。”王傑希坦言。

這個夏天太過具有欺騙性，讓他誤以為夏天漫長到看不見終點，前方還有一生一世等待着他們去度過。

小玮點了點頭：“本來想再多待幾天，但家裡人給報了補習班，後天就要開課了。”

“我姑特别雞娃。”李齊賢補充道，“她一定要小玮考上華育。”

王傑希從未涉足上海，也并不了解華育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學校。在沉沉暮色中，他隻是點了點頭，感到自己的一小片生命正在走向凋零。

“我喜歡榮耀，我還會再來找你們的。”小玮這時開腔道。她溫聲細語，一如往昔，此時聽來竟像是一句鄭重的承諾。

“行啊，你這一暑假練出的好技術可别荒廢了。”李齊賢頗為器重地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華育要考，榮耀也要打。現在又不是古代，不是有網麼？到時網上見呗！”

小玮默默點頭。在夏日的晚風中，她的身影單薄又瘦弱，邁向前的腳步卻是堅定的。

那應當是王傑希最後一次見到小玮了。

第二天再到李齊賢家時，偌大的房間重又變得空蕩，那個生長于江南水鄉的秀氣小姑娘無影無蹤了，如一滴淚水消失在了茫茫的海中。過了幾日，補習班結課，王傑希也沒了繼續叨擾李齊賢的理由。他們走出了那個無盡的夏日，按部就班地回到了本身平庸的生活。

後來周末時，他們自然在網上約過幾次榮耀，也叫上了遠在他鄉的小玮。隻是，這些倉促短暫的重逢在巨大又漫長的分離中，實在是顯得過分微不足道了。有時，王傑希回想起他們三個賬号的名字——灞橋長亭柳，簡直像個面露不詳的預言，如三柄銳利的劍，齊刷刷指向了避無可避的離别。

然而，王傑希卻決意要讓2015年的夏天繼續在他的生命中綿延下去。那些足以改變他一生的大事，悄然在此時埋下伏筆，像是冰層下搖曳的遊魚，模糊，遙遠，但的确存在。

一年後，王傑希放棄學業進入名不見經傳的微草戰隊訓練營，引得家中滿堂倒彩。

兩年後，在被林傑隊長委以重任、驚豔全聯盟前夕，王傑希意外得知他的兄弟李齊賢也完成了不亞于他的驚人壯舉——李齊賢背着父母更改了高考志願，放棄了唾手可得的清北，一意孤行地前往廣州。據說李齊賢在家裡被他爸打掉了半顆牙，卻始終對個中緣由守口如瓶。王傑希早就知道他該是個燕趙慷慨悲歌之士了。

隻是在那之後，兩個人大江南北天各一方，聯系愈發疏淺。

如今，已是五年過去。不僅小玮的面貌已經在王傑希的記憶中模糊，甚至連久未謀面的李齊賢都已經化為了舊日時光裡的一道朦胧又黯淡的身影。人來人往，緣起緣散。

真沒想到，他竟又會在這樣一個匆促的夏末與故人重逢。當年的那個腼腆卻又倔強的小姑娘撥開了時光層層疑雲，重新走到了他的面前，似是要來兌現她五年前的那句過分鄭重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