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草訓練營雖然每周都有模拟訓練賽,但是一年四次的大考成績卻直接關乎訓練營成員的去留和下一賽季的出道名額。在四次大考中,又以11月和1月的兩次最為舉足輕重,在這兩場大考之後,下一賽季的出道位基本就已成定局了。
戰隊這邊經過兩個月的磨合,新戰術和新風格漸有起色,王傑希确實可以喘一口氣,回過頭來關注一下青訓營裡茁壯成長的小苗苗們了。面對方士謙的邀請,王傑希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好,我也去看看。”
錢蘊玮系着奶白色的圍脖,踩過鋪地的銀杏葉走到方士謙指定的餐館前。剛一走近,便瞧見落地窗邊的方士謙和袁柏清向她招了招手。她急忙加快腳步,呼哧呼哧地飛奔進門,在袁柏清旁邊坐定,摘了圍脖和手套,臉龐仍然因剛剛的狂奔而泛着兩團紅暈。
“這麼着急幹啥?”坐在她對面的方士謙拎起水壺給她倒了一杯茶,“潤潤嗓子。”
“我遲到了。”錢蘊玮喘着氣,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随後将面前的檸檬水一飲而盡。
“遲啥到啊,我和柏清兒剛開始點菜。我們剛點了一輪,你看看有沒有忌口,有什麼想加的。”方士謙又替她滿上了水杯,放下水壺,用手指點了點桌角的二維碼。
錢蘊玮用手機掃碼進入點菜頁面,見方士謙和袁柏清已經點了七八道菜了,都是東南亞的經典菜式。錢蘊玮吃東西不挑,于是這份菜單很快得到了全票通過。
“你倆都吃得慣東南亞菜吧?”方士謙下了單,收起手機問道,“有點酸,有點辣那種。”
土生土長的老北京袁柏清立刻把脖子一梗:“奶媽無所畏懼!”
方士謙當然知道這位豆汁愛好者沒有問題。他把目光投向錢蘊玮,見這小姑娘也微笑起來:“師父,我也可以的。”
“可以就好。你們那兒的人是不是愛吃甜的?”之前翻資料時方士謙便注意到了錢蘊玮不是本地人,而是從上海遠道而來的學員。這多少讓他有點得意——小姑娘放着上海的輪回、杭州的嘉世、蘇州的煙雨這些近水樓台的戰隊不去,偏偏要千裡迢迢地來微草,擺明了是沖着他來的,說明他這個治療之神到底算是業界的一柄标杆,夜海間的一盞燈塔。
“我爸爸是上海人,但我媽媽是北京人,我從小兩邊跑,什麼都能吃的。”
“原來你就是傳說中的京滬混血兒。”袁柏清在錢蘊玮身旁定義道。
這倒是個新信息。方士謙撓了撓頭,意識到人家這也不是奔着他來北京的啊……哎喲,是他得意忘形了,老臉都紅了。
袁柏清拍了拍錢蘊玮的肩膀,說:“别擔心,我們不會孤立你的,我也是混血兒,我是朝陽和海澱混血來着。”
錢蘊玮扭頭朝袁柏清飛快地翻了個白眼。
“噗嗤。”錢蘊玮的小動作逗笑了方士謙。她在方士謙這個師父面前一向内斂謹慎,這個有些出格的動作落在方士謙眼裡,反而顯得格外鮮活生動,多可愛。
錢蘊玮扭過頭,見方士謙正眯着眼睛笑話自己,一時之間無地自容,害羞地垂下了頭。
“這倒巧了,我也算是個‘混血兒’。”方士謙笑着托腮道,“我媽是新加坡華人。”
這回,換兩個徒弟睖睜在原地了。
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别值得隐瞞的。方士謙爸爸是地道北京老爺們兒,雙親去世得早,他在國内沒了牽挂,便趁着改開東風下南洋經商,竟然做得風生水起,在新加坡立了業也成了家。
方士謙在一個永不落幕的夏天裡出生并長大,骨子裡都吹蕩着盛夏熱烈的海風。高中時,他接觸了榮耀,旋即入了迷,每天都打得廢寝忘食。新加坡本地的榮耀賽事發育不良,于是他高中畢業後毅然決定回到祖國投身榮耀事業。
聯盟初期,一切尚未定型,各個戰隊都像是個倉皇搭起的草台班子,懵懂地确認着自己的形狀。這片原始又野蠻的行業生态說服不了任何一位家長,因此不少早期選手都是和家裡撕破了臉皮逃出來的。方士謙則是個難得的例外——他老爹本來就是個巨浪下的弄潮兒,對于新潮事物懷抱開放的态度,自然樂得見到兒子踏向時代的浪潮。何況,微草位于他的故鄉北京,多少也存了點落葉歸根的意思。
“那師父的英語一定說得很好!”袁柏清一邊嚼着店家免費贈送的蝦片一邊嘟囔,“我賊煩英語課。”
方士謙微微一笑,随口念了一段英文詩。新加坡式英語和中國孩子平日所學的英語大相徑庭,袁柏清聽得茫然,倒是錢蘊玮努力側耳辨認了出來:“這是《死亡詩社》電影裡的那首詩?”
“是。”方士謙點點頭,“《哦,船長,我的船長》。其實這是惠特曼為悼念林肯總統而作的詩,但我也是在《死亡詩社》裡頭一回讀到的。”
“我很喜歡這部電影。”錢蘊玮腼腆地笑了,将一雙明亮的眸子彎成一對可愛的月牙,“初中英語課老師給我們放過。”
方士謙也喜歡那部電影,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多遍,每個細節都如數家珍。尤其是在林傑隊長剛決定退役那段時間——那會兒他多難過啊,戰隊的主心骨說走就走了,千挑萬選的新人王傑希又不知頂不頂事兒。半夜他躲在宿舍房間裡拉起窗簾關上燈看電影,看着看着面前的景象便被溫熱的淚水模糊,感到前途茫茫,世間萬物都失去了意義。
那時他也會十分幼稚地想,自己該像電影裡的那群男孩兒一樣,義無反顧地跳上書桌,大聲呼喚着即将離開的恩師就像呼喚一位遠去的船長。可是,他很快就回過神來——又有什麼用呢?男孩們留不住基丁老師,他也留不住林傑隊長,就像詩人留不住他的船長,世間所有的離别都來得那樣倉促又不講道理,逝去的時光永遠無法追回也永遠無法重現。
他隔着微黃的燈光,凝視着坐在對面的少年和少女,就像隔着時間的深淵,望見多年前坐在林傑隊長面前的自己。一時之間,他竟感到自己的眼前又凝起了迷蒙的水霧。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成為像林傑隊長那樣的船長,領着面前的孩子駛往明亮的航道。
哦,船長,他的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