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士謙戴上墨鏡和口罩,領着錢蘊玮走進地鐵站,在清脆的粵語報站聲中向西關老城區疾馳而去。
他們出門的時間把握得很好,地鐵上人影疏落,和他們同車廂的隻有一位上了年紀的阿伯在低頭看報。方士謙稍稍放松了些警惕,摘下口罩,新鮮的空氣頓時争先恐後地湧入鼻腔。
“我們先去吃早茶,然後一路向南,把陳家祠、永慶坊、沙面這些地方挨個兒逛了。今天不趕時間,慢慢逛,完了如果還有時間的話,我們再彎一趟去聖心大教堂。”空氣的改善也加速了大腦的運轉,方士謙煞有介事地向坐在他身邊的錢蘊玮介紹他們今天預定的行程。
錢蘊玮沒有來過廣州,方士謙報菜單一般念出的一串地名在她聽來都是陌生而嶄新的,她沒有任何異議,彎起眉眼微笑,乖巧地點頭說好,于是那對生動的酒窩又浮現在了方士謙的眼底。
方士謙心中一跳,他收回目光,低頭打開點評軟件,佯裝忙碌以掩飾瞬間的心虛。
地鐵上信号不佳,于是方士謙的手機長久地停留在了開屏頁面,他叫不上名字的年輕男明星正朝着屏幕龇牙咧嘴地笑。在這等待的須臾,方士謙的思緒飄散開來,他忽然意識到:這是他頭一回和錢蘊玮單獨出門。
從前他們的身邊總跟着個袁柏清,這回來廣州則是到哪兒都拖着個劉小别。先前方士謙确實讓錢蘊玮去邀過劉小别,但劉小别卻懶得動彈,甯可窩在賓館裡睡大覺,婉拒了方士謙師徒的邀約。當時方士謙心裡便沒什麼感覺:他的邀請也隻不過是作為前輩盡一盡禮數,并不是非要捎上劉小别不可。如今回過頭來細細一想,才驚覺劉小别的缺席破壞了他和錢蘊玮以往一以貫之的秩序,讓他的心中生出了點惶惑,生出了點為難,也竟生出了點近乎于卑劣的竊喜。
還好,陡然連通的信号打斷了他漫無邊際的思考。他放下心中的五味雜陳,搜索他們即将前往的酒家。
黃少天向方士謙大力推薦的酒家在點評榜單上籍籍無名,得分也不過四星出頭,但方士謙還是決定信任這個二十年的地道老西關。出了地鐵站,他和錢蘊玮沿着導航地圖的指引繞了九曲十八彎,終于在一個犄角旮旯發現了黃少天推薦的酒家。
酒家裡人不算多,老闆娘見新客上門,熱熱絡絡地迎了上來,随着她腳步而至的還有一連串用粵語織成的問候。錢蘊玮被陌生的方言敲得發懵,方士謙倒是擋在了她前面,操着一口不算蹩腳的粵語和老闆娘有來有往地聊了幾句。
哪怕方士謙戴着墨鏡和口罩,老闆娘卻還是認出他是榮耀的職業選手。方士謙一問才知道,黃少天和這酒家淵源頗深,幾乎可以算是被老闆娘看着長大的。借着黃少天的光,兩人被領到了酒家最好的位置。座位靠窗,背後一株巨大的盆栽遮擋了視線,使得這塊區域成了一片幽靜隔絕的世外桃源。從窗外望去,還可以窺見一抹古色古香的荔灣老城,聽見老西關的呓語和脈搏。老闆娘說,少天每次帶朋友來都會坐在這裡。
在這個僻靜的位置上坐定,方士謙這才放心地摘下了墨鏡和口罩,還原了自己的本來面目。
“師父,您還會粵語嗎?”等老闆娘走開了,錢蘊玮忍不住發問道。
“簡單的交流沒什麼問題。”方士謙并不謙虛,痛快地承認了,“新加坡有很多華人都來自廣東,我小學時最好的朋友就是,我跟着他學了些。”
錢蘊玮颔首,想象着一個比現在年輕了十幾歲的、小男孩模樣的方士謙,但發現自己想象不出來。方士謙似乎生來就該是她面前的模樣——高挑,瘦削,清俊,比她年長許多,什麼都懂一點,總能及時地擋在她和袁柏清的面前,留給他們一個寬闊又可靠的背影。在榮耀中如是,在生活中亦如是。
方士謙并不知道錢蘊玮的想象是如何馳騁的,他埋頭用鉛筆勾選了幾道黃少天推薦的菜品,詢問了錢蘊玮的意見後便下了單。随後,他拎起桌上的一壺茶水,一邊向錢蘊玮介紹廣東餐前啷碗的禮儀,一邊身體力行地燙了個碗示範給錢蘊玮看。
錢蘊玮看得認真,然後從方士謙手裡接過了茶壺,試圖有樣學樣。沒想到出師不利,她剛放下茶壺,便被自己斟得過滿的一茶杯水燙到了皮,觸電般縮回了手。
雙手幾乎等同于電競職業選手的生命,方士謙見狀驟然變了臉色,嚯地站了起來,探過身去檢查錢蘊玮的傷勢——還好,錢蘊玮被燙到的地方沒有大礙,隻是原本白皙的手指此時驟然變得通紅。
方士謙松開了錢蘊玮的手指,緩緩坐回原位,這才感覺到自己的耳垂也跟他觸碰過的手指一樣泛起了紅光。還好錢蘊玮沒有注意到他異樣的羞赧,她輕輕揉着被燙到的手指,癟着嘴,為自己在師父笨拙地面前出了醜而感到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