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找到了青訓營學員所在的位置，剛剛坐下，便被眼尖的陸意涵發現了不對：“咦？你怎麼拿到娃娃了？”還不待錢蘊玮作答，陸意涵便自洽了邏輯：“噢，是方神給的吧！你師父真好啊！”

錢蘊玮暗自汗顔，但怕越描越黑，便隻能不作聲地默認了陸意涵的推測。還好，陸意涵的注意力很快被舞台上的表演所吸引去了。

第一個節目便是王傑希和李亦輝帶來的詩朗誦表演。錢蘊玮前一秒還想着王傑希果然不情不願地選了一個最敷衍了事的表演形式，下一秒卻又被他們選擇的詩作驚得背脊發寒——北島的《歧路行》。

詩作标題一出，在場稍微有點文學功底的人便紛紛探頭去看坐在首排的微草高層的反應。還好，領導們或是揣着手端坐原位，或是低頭擺弄手機，似乎都沒有勘破這首詩背後的九曲百折。

王傑希和李亦輝倒也不敢含沙射影得過于明目張膽，他們隻選擇了序章，匆匆讀完後，便在一片意猶未盡又意味深長的掌聲中走下了台。

第二個節目是柳非和周烨柏的雙人舞《Cry On My Shoulder》。顧念到周烨柏是毫無基礎的白闆一塊，柳非特意選了慢節奏的倫巴。沒想到，周烨柏雖然勉強跳了下來，但依然是手不是手、腳不是腳，各自為陣、群魔亂舞、狼狽不堪，看得台下的人連連捧腹，笑聲不斷。

随後又有鄧複升和李濟合作的相聲、後勤組的配音秀、青訓營教練們的歌曲串燒。看到平常不修邊幅蓬頭垢面的老楊抹了頭油戴着墨鏡西裝革履地出場跳《江南style》，青訓營的學員們愣了足足一秒後，這才跳起來嚷得沸反盈天，錢蘊玮頓時具象地理解了“兩岸猿聲啼不住”究竟是一派怎樣的景觀。

轉眼便到了青訓營的學員們出場的時候。男生們上台的時候，錢蘊玮和陸意涵正好去候場，遺憾錯過了。兩個女孩躲在幕布後，無心去聽台上劉小别和袁柏清插科打诨、台下笑聲和掌聲陣陣，隻顧不斷地為彼此加油打氣。

終于，在主持人報幕後，她們手拉着手走上了台。走到舞台中央停下腳步，揚起頭，錢蘊玮這才意識到，原來這個位置的光是如此絢爛，又是如此刺眼，以至于台下的一切都埋沒于了無言的黑暗。

王傑希本想在表演完自己的節目後便一去不返的，但是錢蘊玮的節目硬生生把他給留了下來。在漫長而又無聊的等待過程中，他的心中凝聚起了微茫的期待。而當錢蘊玮真正地走上那個被白光籠罩的舞台時，他又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十分熨帖：她正和他期待的一模一樣，紅色的羊絨開衫，紅色的格子短裙，像是一團炙熱的火苗，在舞台明亮的光線下輕快地搖晃。

女孩們站定，如蔥的手指握住麥克風，于是伴奏響起，宛若明亮的溪水從縫隙流淌而出。錢蘊玮和同伴跟随音樂的節拍晃動身軀，嘴角噙笑，伸手捋起一抹鬓邊的碎發撥至耳後。有些羞怯，但卻并不忸怩。王傑希注意到兩個女孩還為了這次表演做了視頻，在她們背後，徐徐放映着青訓營的學員們這半年來的合照。王傑希能叫出名字的隻是寥寥，有人留下了，更多人離開了，那些年輕的面龐隻在光明中閃現了一瞬，便匆匆消逝于歲月的長河。

是陸意涵先開口的，她的聲音甜美而高亢，像是一枚璀璨的鑽石。随後才響起錢蘊玮的歌聲，柔軟而恬靜，仿佛一塊溫潤的美玉。兩個女孩手拉着手，在舞台上唱“白日夢飛翔，永不太遠太抽象”，怪不得如此多的詩人與作家都要不吝詞藻地贊美青春，那确實是令人豔羨又令人嫉妒的永不再來的時光——怎樣都好看，你可以成為任何人，你也深信不疑自己的人生将獨一無二、不同凡響。你總以為下一站必将通往天後，可是天後又是何其遙遠，人生多歧路，去盡同行客。

王傑希抱起手臂，目光釘在錢蘊玮的身上，心中滿是漣漪。他試圖在眼前少女的身上尋找六年前的小女孩的影子，但卻沒能成功。他近乎驚異地意識到，在他的心中，存在兩個錢蘊玮：一個依然是那個十一歲的小女孩，是他疼愛的小妹妹，他會記得送她一個奶牛娃娃逗她開心；可是，另一個錢蘊玮卻是十七歲少女的模樣了，柔軟而又堅定，是一道忽如其來的明亮的光，他似乎更想送她一束花，他甚至能想象她接過花時眉眼含笑的模樣……可是，不，這不行。王傑希迅速地收回視線，為自己心中陡然浮現的念頭而懊惱乃至自責。

錢蘊玮對此一無所知。她在台上，手握話筒，和陸意涵一起唱完了歌曲的最後一句唱詞：“其實心裡最大理想，跟他歸家為他唱。”放下話筒，她抿嘴微笑起來，像是完成了一次小小的圓滿。

錢蘊玮和陸意涵謝了幕下台後，正好和方士謙擦肩而過。方士謙伸手輕快地向他的徒弟打了個招呼。

“師父？”錢蘊玮瞪圓了眼睛，“就您一個人嗎？”

“可不是嘛。”方士謙笑了笑，那是一種格外明亮的笑容，一時之間，恍若少年，讓錢蘊玮有一瞬的睖睜，“快回去坐坐好，壓軸好戲要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