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蘊玮和陸意涵摸黑回到座位,再舉目望去,見方士謙已經在舞台中央坐定,懷中赫然多了一把民謠吉他。燈光黯淡,空氣緘默,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音符滑落。
然而,舞台上的主角卻不慌不忙,随意調整坐姿,磨蹭時間。等錢蘊玮坐下後,他這才跷起右腳,将吉他抱穩,拇指撥動第一根琴弦。
錢蘊玮幾乎是瞬間通過前奏辨認出了方士謙所彈奏的歌曲:《有夢好甜蜜》。
淅瀝的雨絲像那六弦琴,它叮叮咚咚是那麼動聽,斑駁的樹影像夢的森林,引領我走進五彩的神秘。方士謙垂眸開口,歌聲輕盈如少年,仿佛從未遭受生活的磨損,現實的苦難被抛擲在很遙遠的地方。
那是錢蘊玮童年時代看過的動畫片的主題曲,徐徐流動的音符似是要把她帶回上海的工人新村,以及那無數個和爺爺奶奶共度的童年的黃昏。
Dream My Dream。一個漂亮的高音穩穩落地,方士謙擡起眼眸,視線筆直又蠻橫地落在了錢蘊玮的身上。她看見方士謙朝她笑了笑,随後輕聲唱道:“總覺得,有夢好甜蜜。”宛若歎息。
那一瞬間,錢蘊玮感到心間滾燙,如有野火燃起。
一曲落下,舞台下的人群先是沉寂片刻,而後開始騷動。掌聲、歡呼聲、安可聲,乃至玩笑性質的告白聲,此起彼伏。
“方神唱得好好啊!”陸意涵意猶未盡地晃着錢蘊玮的手感歎道。
坐在他們前排的袁柏清聽了,心中油然生起自豪之情,急忙扭過頭來,狐假虎威道:“那可不!前輩們說了,我師父每年都是年會的壓軸!馬上還有一首固定曲目,柳姐說那是微草的《難忘今宵》——”
“接下來這首曲子,大家應該都不陌生。”還沒等袁柏清說完,台上的方士謙卻親自揭開了謎底,“Auld Lang Syne,《友誼地久天長》。”
更為響亮的歡呼如浪潮般從四面八方向他襲來。方士謙微笑着支起吉他,耐心等人聲散盡後,清癯的手指才再度撥動琴弦。十八世紀的蘇格蘭民歌跨過時間與空間的阻隔,重新在他的指下複活。
或許是錢蘊玮的錯覺:在演繹這首歌曲時,方士謙比先前更加内斂與溫和。他收起了少年的輕盈與天真,又重新成為了一個輪廓清晰的青年人。無盡的别離磋磨了他的鋒芒,于是他将心事與秘密掩藏進了孤獨的琴聲中。
怎能忘記舊日朋友,心中能不懷想。
舊日朋友豈能相忘,友誼地久天長。
人群不再喧嘩,晦暗的燈光下,閃爍的都是亮晶晶的眼睛。
也不知是誰起頭跟着方士謙一起唱的,于是這首《友誼地久天長》很快變成了一曲集體大合唱。像錢蘊玮這批坐在後排的學員們甚至站起了身來,就着拍子揮舞晃動着雙手,齊齊放聲歌唱道:“友誼永存,朋友,友誼永存。”
有一瞬間,錢蘊玮竟有熱淚盈眶的沖動。她像是置身于一種龐大的永恒之中,一切都變得深情又堅固。
“舉杯痛飲,同聲歌唱,友誼地久天長。”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方士謙收回手,視線越過重重的人群,在錢蘊玮的身上落定。方才錢蘊玮上台時,他恰好在候場,隻能在後台側耳傾聽,努力辨認女孩的聲線。如今,他才有機會隔着千山萬水打量錢蘊玮的紅衣與紅裙。她是那麼可愛又那麼明亮,生機勃勃,将周圍的所有光芒與掌聲都襯托成了黑暗與寂靜。
方士謙的壓軸節目無疑将整個年會的氣氛推向了巅峰。而當不解風情的微草高層捏着稿子上台演講時,觸目所及,便隻剩下情緒的餘燼了。
大家平素鮮少和這位黝黑面龐的大叔打交道,心中對其也沒什麼好感,于是便堂而皇之地将之作為背景噪音,四處窸窸窣窣地聊起天來。
方士謙作為副隊長,以身試法,扭頭對王傑希道:“你今年這節目也太劃水了,下次來給我伴奏吧,一個人壓軸多沒意思啊。”
“我給你伴什麼奏?”王傑希冷淡地問。
“當初老隊長在的時候,你不是還表演過口琴嘛。”方士謙舉起雙手,虛拟地作了個吹口琴的動作,“我這《友誼地久天長》就缺一個口琴伴奏。”
王傑希也回想起來了:那是微草頭一回搞年會,還在青訓營受訓的他年少無知,确實用心準備了個節目,結果竟然被方士謙這家夥給記住了,悔不當初。
“都是形式主義的東西,别搞太複雜了。”王傑希不為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