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記得淩一像是生氣了,就那麼坐在床邊,不說話也不看他,胸膛卻在不停起伏。
見狀,他開起玩笑,說自己都沒生氣,他氣個啥。
淩一還是不理他,捂起了他的眼睛,無聲地催促他睡覺。
起床洗澡。
季少虞對着鏡子看了眼肩膀,紫了。
“怪不得昨晚淩一表情那麼難看。”季少虞嘟囔了句,順手拿了條浴巾裹在腰間就走出了浴室。
淩一聽見浴室門打開的聲音,便說:“剛剛他們來過了,說一會兒去……”
季少虞正擦着頭發呢,發現淩一沒說話了,擡頭看去。
淩一坐在地毯上,還保持了合上筆電屏幕的動作,像是被定在原地般看着他。
“一會兒去哪兒?”
“去,摩托艇。”
季少虞哦了聲,走進衣帽間,扯掉浴巾,随手丢到地上,找起衣服。
淩一在的地方看不見季少虞,隻能看見那條躺在白色浴巾。他低下頭,将比筆電放好,雙肩包的拉鍊卻變得有些難拉,半天沒擡頭。
所有人都在外邊的遮陽傘下吃早午餐,見到季少虞出來,都忙問他肩膀怎麼樣。
鄧東也被告知,昨晚他找淩一麻煩,卻誤傷季少虞的事,急忙湊到他面前。
“沒事兒。”季少虞搖頭,指向在旁邊打電話的淩一,“你該給他道歉。以前沒見你喝酒成那樣,下次别喝了。”
鄧東點點頭,深吸口氣還是找到淩一。
淩一見到他來,對他招了招手,二人轉到一個死角。
很快,淩一挂了電話。
“不好意思啊淩一,昨晚是我……咳!”鄧東話沒說完,就被淩一扣住肩膀,按在了牆上。
不知道他對鄧東說了什麼,後者臉色一變,僵硬在原地。
淩一松開了手,拍了拍他被揉皺的衣服,率先走了出去。
-
吃過早餐,一行人正準備出發。
季少虞被淩一拉住,再次給他左肩上藥。
“好涼。”季少虞忍不住伸手去摸。
淩一握住他的手:“忍一下。”
他們趕去跟大部隊彙合,卻發現所有人都站在碼頭,跟呆頭鵝似地直愣愣望着從遊艇上走下的高挑女人。
女人穿着雙黑色高跟鞋,最簡單的白色闊腿褲和淺藍色細條紋襯衫,在她身上複古又迷人。
每走一步,黑色腰帶上的奢侈品金屬LOGO就閃着光,那頭漂亮的金色長卷發也是。看得一群20歲出頭的大小夥都不自覺張大了嘴。
女人習以為常地走在衆人愛慕的目光中,長長的白色碼頭成了她的T台。
走到盡頭,完成定點,她張開懷抱——
“寶寶!”
“姐!”
季少虞丢下包,朝着季月飛奔而去,抱着她轉了一圈才停下來。
“姐,你怎麼回來了?”季少虞拉着季月的手,撒起嬌,“昨天打電話,你不是說你不回來嗎?”
“拿着。”
季月将墨鏡取下,順手遞給身旁看楞的呆頭鵝1号。
程·呆頭鵝·浪:“哦哦哦,好。”
季月捏着他的臉:“誰讓你說要回家給我媽過生日,我要是不去,都怕你被生吞活剝了。”
“哪有那麼吓人。”季少虞說,“我還邀請了我朋友,跟我一起回去呢。”
季月有些意外。
她知道,季少虞很少跟朋友說他們家那些狗血八點檔的事兒。
所以,聽見季少虞要帶朋友回家,來了興趣。
她掃視了一圈。
很快,她的目光從一群呆頭鵝裡鎖定了一個人。
“是他嗎?”季月沖着淩一昂了昂下巴。
季少虞驚得瞪大眼,止不住的點頭。
季月雙手抱胸,從頭到腳仔細地打量着淩一。
淩一與她對視,不卑不亢地颔首示意。
收回眼,她什麼都沒說,轉而先讓季少虞先安排好其他人再來船上找她。
“你。”季月沖着淩一遙遙一指,“現在跟我上船。”
淩一跟了上去,路過季少虞時,被握住了手臂。
“對不起。”季少虞說,“無論我姐接下來會說什麼,我先替她跟你道個歉。堅持到我回來。”
淩一笑了笑。
登上季月的遊艇,他先看見了甲闆上男人們。
人種不同,但都面容帥氣,身材魁梧,每個都能直接登上美國消防員日曆畫報。
唯一不同的,就是日曆上的人挂在牆上,這裡的人則是被季月的高跟鞋踩在腳下。
季月擡手,揮退了迎上來的男人。
男人們見狀沒有絲毫糾纏,全都退到了一旁的長桌坐下,等到季月的下一次傳喚。
船艙裡卻完全不同。
裡邊隻有穿戴整齊,西裝革履的女人們,所有人都在忙着各自手頭的工作,鍵盤聲噼裡啪啦。
季月從船艙的落地窗走出去,坐到船尾的咖啡桌旁,示意淩一也坐。
“我見過你。”季月開門見山,“你是寶寶的高中同學。”
“是。”淩一接過船員遞來的咖啡,“這次京港和江大合隊,我們也是隊友。”
季月抿了口咖啡,捏着銀勺慢慢攪拌,如同探究的目光:“和他做隊友,感覺怎麼樣?”
“很麻煩。”淩一說。
攪動的咖啡勺停下,季月笑了出來。
季月:“你很誠實。”
淩一:“你是他的姐姐,肯定比我更了解他,所以我沒道理撒謊。”
季月對這個年輕人又添了幾分興趣。
“名字?”
“淩一。淩風出塵,一鳴驚人。”
季月點頭,繼續發問:“你是江大的,為什麼來京港?”
“周五京港理工有個公開講座。”
季月觀察着他臉上的神情,接過助理遞來的平闆,快速掃着屏幕上淩一的資料。
“高考分數不錯,喜歡物理,所以選了江大?”
“是。”
季月的手指停在整齊排列的獲獎信息,慢慢點頭:“嗯,不錯,從高中開始就出國比賽了。以後準備讀什麼方向?”
“核物理。”
季月看了他一眼,忽然轉了個話題:“有女朋友嗎?”
“沒有。”
“有喜歡的人嗎?”季月端起咖啡杯,目光卻越過杯子邊緣,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喜歡的女生。”
淩一放在大腿上的手動了動,食指指甲用力按着大拇指,平靜道:“有。”
季月慢慢放下杯子,靜靜看着他的神情。
數秒後,她突然笑了起來。
“很不錯。”季月朝着淩一伸出手,“季月,季少虞的姐姐。”
“姐姐好,我是淩一。”
季月抓了把頭發,身體向後靠去,從甲闆上喊下個歐洲面孔的男人。
男人親吻了季月的手,随後走到她身後,給她按摩起肩膀。
“抱歉,可能有點吓到你了。”季月舒服地閉着眼,“寶寶很讨人喜歡,他的朋友很多,但交心的朋友很少。你沒有兄弟姐妹,可能不明白,從小到大我們為他操了多少心。”
“他幼兒園的時候,就會被騙光書包裡的糖,大點又被人笑「瓷娃娃」,沒人願意和他玩。我爸和小姨就自己面試了一堆人,投了幾千萬,專門給他修了個學校。規模不大,養的豬都比學生多,但整個世界的教室。在回江城之前,他待過最枯燥的教室,應該就是波音747.”
說完,季月睜開眼。
她站起身,雙手撐在咖啡桌上,朝着淩一靠近。
“你就是當年在聖光把他氣哭的那個人吧。”季月語氣笃定,不是問句。
淩一與她對視,眼神沒有絲毫閃躲:“這件事情,我和他近期也談論過。作為一個從小經曆應試教學,層層篩選後考入聖光的人,在當時的确無法理解他在作文中所展示的無病呻吟。”
“現在呢?”
“他很好。”淩一說,“我不會再氣哭他。”
海風和暗流在二人之間湧動。
季月直起身,再次笑起來,搖搖頭道:“哎,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上談判桌,連你這個20歲小孩都唬不住了。”
淩一沉思片刻,也站了起來,認真道:“小魚是我見過最善良的人,他總是會輕易相信别人、原諒别人。對此我深有所感。所以,我完全不介意你作為小魚的姐姐,方才對我的「提問」。如果用這樣的方式,可以讓你們對允許我和小魚做朋友這個決定而感到安心,我保證,我會不厭其煩地配合每一次「提問」。”
這個回答沒有一絲錯處,堪稱完美,季月很滿意。
隻是,還有最後一點疑問。
“你猜猜,我是怎麼知道,你就是寶寶要帶回家的朋友?”季月懶洋洋地舉起手,“我保證,這是最後一個問題。”
淩一垂了下眼,很快又再次看向季月:“你在抱小魚的時候,聞到了他身上的藥劑,而我當時手裡正拿着藥劑瓶。并且,在我們握手後,你确認了我的手上也有同樣的味道。”
季月贊許地點點頭:“我的弟弟傷在後肩,他非常讨厭人碰他超過手臂的範圍。所以,你為什麼能給他抹藥?”
淩一坐了回去,抿了口咖啡,不徐不疾道:“姐姐,你剛剛說了,上一個是最後一個問題。”
季月被擺了一道。
沒生氣,反而更加欣賞這個年輕人。
聰明、有腦子,必定有所作為。
況且,核物理專業——季家和沈家都有在新能源産業布局,擴大版圖,做到行業頂尖是勢在必得。
以淩一的能力,不到畢業就有大把的企業或政府等着來搶人,與其等到那時候,不如現在就想辦法把人給抓過來。
小孩子家家的交個朋友,隻需要考慮人品就好;但季月不隻是季少虞的姐姐,她還是一個商人。
商人就應該目光長遠,更要做一個伯樂。
千裡馬此刻就在眼前,隻需要再确認最後一件無傷大雅,卻又最為重要的事情,那麼她相信沈季兩家會很樂意資助淩一此後的所有學習研究項目。
就當她思考如何撬開淩一嘴時,季少虞跑了過來。
季少虞已經和季月的助理通過氣。
他很意外,淩一居然從她姐姐手下全身而退,而且聽說聊得還不錯。
果然,一到他們身邊,季月開始跟他誇淩一,說他如何如何好,要季少虞以後多跟人學學。
“他?”季少虞撥了下頭發,滿不在意,“他上次足球賽輸給我了,手下敗将!”
“打平。”淩一說,“高中你也輸過給我。”
季少虞聞言嘴角一抽,抓起果盤裡的果子就朝他砸過去:“這都多少年了,你還提?!”
二人開始打鬧。
季月觀察着季少虞,他從小就不會說謊,從來藏不住事兒。
嗯,很自然的相處。
季月心裡的大石總算放下。
關于最後一個問題,淩一隻答對了一半。
剛才在碼頭,所有血氣方剛的小夥子都在看她解開的領口,隻有淩一沒有。
現在看來,是她多慮了。
她們家對季少虞的要求很簡單:别學他兩個哥哥搞同性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