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浪家離中心河不遠,小區看着半新不舊。這會兒正是飯點兒,旁邊樓上飄來陣陣飯香。
進門後池浪從鞋櫃抽屜裡給厲明拿了雙一次性拖鞋,又抽出一張濕巾給貓擦了腳,之後就把小玩意兒扔到沙發上讓它自己玩兒。
屋裡挺幹淨,也挺整齊,但看着沒那麼闆正,要不厲明還真有點兒不敢下腳。
池浪招呼厲明坐下,打開剛買的棉簽和紗布,又把碘伏瓶子擺在桌上。
“沒酒精?”厲明問了一句。
“不怕疼啊?”池浪看着他。“破皮流血的口子不能用酒精。”
“是麼。”厲明不在意地應着,他以往有點兒什麼小傷都碘伏碘酒酒精的抓過來就往上怼,哪種疼他還真沒注意過。說完他準備上手,被池浪一把拍開了。
厲明瞪着他。
這人怎麼有點兒欠揍啊?而且他特别不習慣有人碰他。
“先洗手。”池浪像是沒看見他的眼神。
剛坐下沒十秒鐘,厲明隻得又站起來往廁所走。二居室一眼就能看到廁所在哪兒,隻是沒想到剛擰開水管,一回頭發現池浪也跟過來了。
“往左擰是熱水。”
厲明沒吭聲地照做,然後開始讀秒。
“你等什麼呢?”池浪見他傻站着,不由發問。
厲明看了他一眼:“等出熱水。”
池浪抱着胳膊靠在牆上:“不能先用涼水把手打濕,擠點兒洗手液直接開搓,然後熱水一出就能洗掉了嗎?”
厲明沒動:“不能,我怕冷。”
池浪點點頭,卻說:“這溫度還零上呢,這麼嬌氣啊?”
剛說完,厲明的手背突然貼了過來,冰得他手下意識抽了一下。
池浪似乎愣住了,神奇的是厲明也跟着愣住了。
後者反應過來之後馬上收回手開始低頭洗,尋思着自己可能是犯病了。
他挺煩被别人評價,不管好話壞話,有意無意。這個可以歸納到不想被人注意到這一條裡面。
但平時厲明都當沒聽見或者沒看見,用沉默應對,評價的人一般覺得沒勁也就消停了。
今天不知道是怎麼了,可能來一個算是陌生人的人家裡本來就足夠反常,他沒忍住把那點煩勁兒發揮了出來,雖然沒做什麼,但其實是帶着攻擊性的。
“靠,你石頭人啊?這手一點兒溫度都沒有。”兩秒後,池浪有點吃驚地說。(石頭人:英雄,正式名為熔岩巨獸·墨菲特)
倆人都在北風裡兜了一圈,同時進屋,相比之下池浪的手還是暖的。
“别尬黑,人叫‘熔岩巨獸’。”
厲明很快完事兒,剛要關水,池浪拿着一條毛巾擠到水龍頭底下浸濕了。
廁所空間不大,厲明直接被擠到了牆邊。他努力貼牆以免碰到池浪,等人把毛巾擰到半幹讓出身位後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氣。
“所以是穿了‘冰川巨獸’皮膚的墨菲特。”
厲明剛站穩,溫熱的毛巾就貼上了他的左臉。他被池浪突然的舉動吓得往邊上一躲,大聲問:“你幹嘛?”
“不得先把你這花臉弄幹淨嗎。”池浪想了想,挑起一邊眉毛:“這毛巾我剛洗過,白天才晾幹的。”
厲明這才發覺人家隻是把毛巾遞過來,并沒想幫他擦,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去接:“沒。”
池浪知道這個“沒”是不嫌棄的意思,似乎也對他剛才的反應沒什麼意見:“耳朵和脖子後頭也有。”
“哦。”廁所裡有鏡子,他自己就能行。
“你順便把頭發也洗了吧,這還有一塊幹毛巾,洗的時候捂住傷口,别沾水。”
“謝謝。”
“洗完把毛巾都搓搓,邊兒上有洗衣液。”說完池浪轉身回了客廳。
厲明也就沒再吱聲。
洗完頭,厲明在池浪的指示下找到吹風機把頭發吹幹,這時客廳的電視開着,碘伏瓶蓋裡頭的封口紙也已經被揭下來了。
鼻孔裡糊了一層血殼子,厲明對着水龍頭沖了半天。傷口隻有額角上的一處,估計是被厲向東的戒指鑿開的。因為下面就是頭骨,所以看着不算深,但扒開頭發就是一個小坑,猛一看還是怪吓人的。超微型開瓢外加鼻血,難怪能在盛滿哈氣的口罩裡蓄水似地積上一灘。
等厲明重新在沙發上坐好,池浪已經捏着兩根蘸滿了碘伏的棉簽做好了準備。
客廳沒有鏡子,這次厲明也就沒拒絕池浪二話不說湊過來的手。
這種時候要是非得轉移陣地自己去廁所處理好像有些刻意,單純覺得他磨叽還好,就怕池浪看出來點兒别的什麼。
厲明的劉海有點長了,打結的頭發清洗之後松軟地垂着,看着就更明顯。
他頭發應該沒染過,但整體泛着栗色,皮膚挺白,還瘦,雖然不至于瘦得跟燒火棍一樣,但整個人看上去有點營養不良的樣子。
池浪首先擡起的不是拿着棉簽的右手,厲明眨了兩下被發梢掃過的眼睛,在對方手掌碰到頭發之前立刻反應過來,先人一步自行把劉海捋了上去。
池浪左手在空中頓了頓,随後自然地落在他此時沒有遮掩的額頭上,手指輕輕搭在傷口兩側。
緊随而來的還有他的呼吸。
剛才在河邊就覺得厲明的眼睛很亮。哪怕周圍隻有草坪地燈,他還滿臉血污。
這會兒沒了礙事的頭發,厲明一雙眼都浸在室内溫暖的燈光裡,薄薄的雙眼皮好看又不至于太招眼,長長的睫毛柔柔地包裹住瞳仁裡輕而易舉就彙聚起來的亮光。
這會兒臉洗幹淨了,還能看到厲明左眼下方兩厘米的地方有個小紅點兒,不圓也不方,有點像個不明顯的胎記。
一直懂事地在一旁玩小球的貓忽然跳上茶幾,好奇地歪頭盯着他們,喵喵叫了幾聲。
池浪忍住了上手摸摸那個紅點的沖動。
他的手指因為在室内回溫又熱了幾分,氣息也是熱的。
厲明隻看了他一眼就挪開了視線,同時悄悄屏住了呼吸。不過很快他就發現不喘氣兒有點困難,注意力也從池浪撲在臉上的熱氣那裡被轉移走。
碘伏畫着圈兒抹在傷口上,完全不疼當然是不可能的,而且池浪為了擦幹淨凝固在上面的血塊沒收着勁兒,戳得外翻的口子有些發麻。不過厲明仔細體會了一下,好像确實沒有酒精那麼沖。他沒出聲,也沒咧嘴,隻偷偷用鼻子抽了抽氣,畢竟現在是在麻煩别人,龇着牙總覺得畫面聒噪。
過程中厲明忍不住又看了池浪幾眼,因為身高的差距池浪一般都微微垂着眼睛,本來以為他是普通的雙眼皮,但就着當前這個俯身稍稍仰頭的角度才發現他其實是内雙。
池浪臉上靠着下巴尖兒的地方有顆小痣,長在右邊。趁他換棉簽的時候厲明又随意一掃,發現他右耳的耳屏上也有個差不多大小的痣。
傷口很快處理好,池浪收回了手,熱息也随着後撤的身體一同消失。屋裡其實很暖和,但厲明莫名覺得冷了幾分。
“行了,你要不先洗個澡吧,衣服穿我的,給你找好了。我先點個外賣,你想吃什麼?”貼好紗布後,池浪把一堆東西重新裝進藥袋子裡,随手塞進了電視櫃。然後他很随意地癱進沙發裡,在手機屏幕上點着。
看樣子池浪家裡沒有備常用藥箱,平時也用不上這些。那他對着厲明今天的造型還能波瀾不驚的原因就很明了了——恐怕在他眼裡自己就是個愛惹事兒的小混混形象,畢竟“EXG中單與其他隊友不和”也算是人盡皆知了,隻是因為沒有明面上的大沖突,那些媒體和大V多半語焉不詳,很少有人知道内情。
不過好歹剛承了人家的情,對方還很貼心地沒瞎打聽,厲明按下繼續琢磨的慣性念頭,轉頭看到一套幹淨的衣服放在沙發扶手上,最上面是毛巾和一條沒拆包裝的新内褲。
沒得到回答的池浪看了他一眼:“衣服号買小了,沒穿過,不過感覺你穿着應該正好,個頭也沒比我低多少。内褲倒是新買的,這個就不知道合不合适了,不過估計……”
厲明在他眼神掃下來之前随便點了點頭,抱着衣服就沖進了廁所,關門之前喊了一句:“幫我點份兒不辣的黃焖雞就行。”
池浪看着他帶點慌張的背影,忍不住一個人樂了半天。
滿臉血站在夜色下的河岸時像隻孤獨又冷冽的惡鬼,洗完澡換上幹淨毛衣抱着髒衣簍主動去洗的樣子卻又像隻乖而冷淡的貓。
池浪轉眼看向蹭過來的布偶,有些嫌棄地撓了撓它耳後:“看看人家。沒出息。”
吃完飯沒事幹,厲明正想着要不要找家網吧練練英雄,隻有一台電腦的主人好心地把機子讓給了他,以保持試訓手感。
電腦在池浪卧室裡,池浪躺在床上一手玩手機,一手給溜進來的貓撓下巴,厲明背對着他打rank(打排位)。
這是個十分令人不适的相對位置,尤其是對厲明而言。就像上學時候被後門的班主任或随時可能推門進屋的家長盯着,總有一雙眼睛在背後看着自己,刺得慌。盡管戰隊的訓練室一般就是這樣的格局,比賽場上更是全程被鏡頭監視無所遁形,但那種場合起碼不是單對單,而且工作時間他往往能更好地調整自己的心态。
好在幾個小時相處下來,池浪雖然是個有些自說自話的熱心腸,但并不算沒有邊界感。他言談舉止都挺有分寸,就連厲明這種敏感的事兒逼都沒覺得有什麼不舒服,緊張感也就沒太被調動起來。
電子競技沒有睡眠。不過10點的時候厲明還是禮貌性地問池浪睡不睡,怕影響人休息。
池浪擺擺手,也沒說幾點睡,讓他隻管玩自己的。
12點又問了一遍,池浪已經換了個姿勢趴在床上,說還早。盤成一團的貓适時揚了一下尾巴尖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