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把可能不夠。
“不過你手穩,應該很快就能上手。”池浪把自己的刀也拿到手上,給他展示了一個小花活兒,“要試試麼?”
厲明略一點頭:“嗯。”
池浪反複做着剛才演示的動作,速度一點沒放慢,似乎就是不想讓人看清:“那今晚的聚餐你來嗎?”
厲明盯了會兒他的手指,又看向他的眼睛,沉默了一會兒,說:“來。”
池浪沒揭穿他。
要是沒打算去聚會,他壓根兒不會來門口晃悠,早就有多遠躲多遠去了。
這個人主動開口提點兒什麼請求,增加某種交流可謂是百年難得一遇。
池浪下意識判斷,想學刀不過是他的又一種置換——用當前的共同經曆規避對彼此過往的探究。
可是不能确定。
明明保持距離就好了。
他雖然不合群到有些操蛋的程度,但擺出“同事關系”的名義時,又似乎可以對旁人接受良好。起碼面子上過得去。
他明明可以繼續封閉自我,作為一名普通同事。
是遇到什麼難處了?
還是,他其實并沒有看上去或自以為的那麼冷漠?
應該不會是某種最壞可能……他現在看上去還挺自如的。
“這個叫安全柄,挨着刀背。相對的,貼近刀刃一側的叫危險柄。”池浪開始給他講解最基礎的知識,“所有動作基本都圍繞着刀片尾部進行,也就是這兒,三個部件交叉點上隔着拇指寬的距離。”
厲明看到他手指點的地方,學着捏在側邊。
“先教你個最簡單的動作,y2k,能活動手腕,還能緩解拇指酸脹感。”
“啊?”y2k?
“不是那個千禧風。”池浪微耷着眼皮笑。
“哦。”厲明看到他這個說柔不柔說痞不痞的表情,趕緊把注意力放回刀身。
“這個動作本質就是繞拇指一圈。”池浪用左手引導蝴蝶刀的走向,慢動作輔助右手進行說明,“危險柄起手,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它,然後手腕發力,逆時針将安全柄和刀片甩出去。甩後豎起拇指給它一個軸,豎起的同時危險柄也跟着開始旋轉。在安全柄繞過來後握住它,跟過來的刀背和危險柄打在手上停住,這時再把危險柄反向甩回,同時拇指張開讓出路徑,雙柄握在手裡,完成開刀。”
他講得很細緻,但聽完之後厲明隻能發出“啊……?”的單音節。
池浪這下直接很不給面子地笑起來,後背抵上桌沿,發出聲響。
也許是怕打擊新同學的學習熱情,他站起身來到厲明背後,忽略手心覆上對方手背時傳來的明顯顫動,堅定地進行手把手教學:“來,先實操感受一下。”
他先像講解時那樣左右手結合,以第一視角很慢地演示了幾遍,讓厲明充分了解刀的走勢以及手部應如何配合。然後他就着兩掌相疊的非常規姿勢,在手掌厚度與所需力度都與平時不同的狀态下,帶着厲明順利完成了一次y2k動作。
他隻能控制對方手指向内收,反之則不行。
也就是說,在這麼别扭的情況下還能做成,隻能說明厲明本身已經學會了。
成功之後池浪立刻後撤步放了手,但在後退前,他還是感受到了一片從厲明衣領中升逸的熱度。
“你自己再試試。”他波瀾不驚地坐回去,看到一雙不敢回視的眼,和兩片闆着的通紅面頰。
開刀,逆轉,換柄,回轉。
袖管捋上去,蒼白瘦削的手臂上浮現出水墨般的青筋脈絡。腕骨鋒利,一根血管緊緊依附着它,好像随時會被切割開來。
薄肌随着動作牽引細微地變化着形狀,看上去有些羸弱,但池浪知道它平穩而有力。
厲明将招式完成得絲滑而漂亮,完全不像個剛摸刀5分鐘的新手。
不知道是該誇天賦異禀,還是老師教得好。
那雙眼睛終于興奮地看過來,含着很少顯露的光彩,很亮。
“厲害啊。這下真要餓死師父了。”池浪又恢複了他的歪斜姿勢,松垮地鼓了幾下掌。
厲明看了一眼戰隊房間裡統一配置的挂鐘,“該走了吧。”
“怕我餓死嗎?”池浪笑着,讓他去拿自己的出門三件套。
“嗯。”厲明接了這個茬。
嚯。
今兒是什麼日子啊。
吃飯的地方在市區偏東南,據說口碑很好。
GAO中野到包廂時,裡面已經坐了兩個人。
厲明恰好認識,是YW的喬戈裡和飛鳥。
他一進來就覺得有什麼不對,但又說不上來。
“明崽!”喬戈裡誇張地喊了一聲,示意他過去坐,椅面拍得砰砰響,“平時不聲不響的都沒看出來,你也太猛了我靠,惡心隊那幾個臉都黑成鍋底灰了……”
厲明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少說那有的沒的。”池浪讓喬戈裡打住,轉頭自己又說,“基本操作。”
喬戈裡翻了個白眼:“去去去……我說定個洋房餐廳,多有情調啊,浪八圈非不幹。”他拿起茶壺給厲明燙杯子。
飛鳥皺着鼻子斜眼看他,沒說話,但“有病”兩個字已經呼之欲出。
池浪坐到厲明另一側:“少放洋屁。聚餐去那種地方幹什麼,你當搞聯誼?”
哪知對面大方點頭:“不然呢?要不是為了讓你叫明崽出來玩兒,我才懶得看你們這幾張早膩味了的臉。”
“……”厲明此刻特别需要一張口罩,哪怕印了EXG的logo也行。
杯子剛燙好,門又被推開了。
緊接着就跟下餃子似地,一個接一個地往裡進人。
厲明這時才意識到哪裡不對——包間太大了。
原本還以為三五個人頂天了……
“别挑了,挨着坐呗,磨磨唧唧的。”一個有着濃重東北口音的男生往他前頭那人背上搡了一下。
因為那人又高又壯,厚實得像一堵牆,他沒搡動。
“我這體格不得往裡頭稍稍啊?擋人服務員兒上菜。”這倆人聽着應該是老鄉。
兩人挨着池浪依次坐下,另一邊也坐了三個人。
看着都挺面熟,但名字一個也叫不上來。
“這倆是棕熊的上單大川和中單老爺車。他們俱樂部在東三省,今天是來貓爪的S城主場和他們打比賽,剛打完。”池浪又開始兢兢業業地科普,“那邊的黃毛是傻子隊的AD魚刺,旁邊戴眼鏡的是他的輔助算盤,最後那個一看就不像好人的是李富貴的AD陸宇意。”
S城算是國内電競走向規模化的發源地,光是本地俱樂部的數量就占了LPL的半壁江山,不然今天這個局多半攢不成。
厲明自動忽略了他對來人主觀色彩過濃的評價,好奇道:“LFG的主場也不在這兒吧?”
陸宇意耳朵尖得很,隔了老遠回他:“我們在H城,為了今天這頓飯我專門坐高鐵過來的。”說着還沖厲明屈起手指打了招呼。
“好不容易薅浪八圈一頓,當然不能錯過了。”魚刺兩隻手腕上戴滿了鍊啊镯啊的,随着他一頓一頓的晃腿動作不斷彼此輕撞。
啊?池浪請客?
厲明往右邊人臉上看了一眼。
他還以為AA。
“誰能想到他頂着一張這麼成熟的臉,實際才20不到啊,按年齡輪了一年才輪到他。”飛鳥頂着一張更成熟但實際年齡不詳的臉說。
“所以我就說去洋房餐廳嘛。來都來了,還不狠狠宰他一頓?”喬戈裡還是對他的首選念念不忘。
“差不多得了啊,欺負人小孩兒。有那麼饞嗎?”
老爺車此話一出,厲明默默抻高了眉毛:這說的确定是池浪沒錯吧?要不你再仔細看看呢?他有一丁點兒小孩兒樣嗎?
“可不嘛,咱們幾個吵吵八火兒的,擱包間裡都能給外頭顧客趕跑了,跟那種拿腔拿調的地方它就不配套哇。”大川倆胳膊肘搭在桌沿上,開始嗑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來的瓜子。他占地面積不小,瓜子都快被擠得沒生存空間了。
厲明的視線正落在那邊,大川大方地抓了一把瓜子遞過來:“吃點兒。前台拿的。”
好難拒絕的命令句。
他聽話地伸出手接過來,一大半分給喬戈裡他們,一小半放到他和池浪中間。
“吃。”他看一眼池浪。
後者從善如流地加入了嗑瓜子隊伍。
對面的算盤直接跑過來要了一把,回座之前還沒有任何前搖地跟厲明讨論起了他們兩隊昨天的比賽:“我以為我腦瓜夠好使了,魚刺哥問對面什麼時候交的閃我都能立馬答出來,怎麼你們還能打得這麼神出鬼沒的,走哪兒都能突然冒出個人……我郁悶了一晚上。”
厲明敷衍道:“運氣好吧。”
心裡卻說:那當然是因為陳崇文那隻平時看上去不太起眼的小腦瓜記得比你更準确。
池浪和他對視一眼,兩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