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到底還是低估了陳星野。
他剛倒的水都還來不及喝一口,就被這個問題壓得難以動彈。
在他還沒思考出要如何作答的時候,陳星野又說:“你裝作不認識我,是怕我在他面前多嘴?”
“你喜歡他什麼?”陳星野走到餐廳,不偏不移地在徐行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意味。
但徐行看也不看陳星野,隻盯着水杯扯出一個笑容,說:“小野,我有點累了。”
他慣用的手段,對于那些觸及到了他真面目的問題,他總喜歡視而不見。
陳星野恨鐵不成鋼地歎了一聲,也不管徐行已經做出要走的姿态,直言不諱:“你看不出來他在利用你嗎?”
原本打算要逃遁的人,在聽到這句話之中,立馬态度強硬地重新坐回椅子上。那些被他刻意展示出的溫和也好,疲憊也罷,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徐行臉上出現了陳星野從未見過的愠色,他像隻被踩中了尾巴的貓咪,炸着毛,死命地盯着可能會傷害自己的人。
“不要憑你的直覺去判斷一個人的好壞。”他面無表情,一字一句地說。
徐行其實很好懂,陳星野聽到直覺兩個字,就已經猜到了他的心思。
他心裡的自己,在察覺到他喜歡謝同之後,肯定會帶上情敵專屬的有色眼鏡,對謝同百般挑剔,甚至出言诋毀。
陳星野不去和他争辯動機,徐行的印象過于主觀,也難以扭轉。
他從今天發生的事情講起:“如果我沒猜錯,今天是謝同組的局,對吧。”
徐行眉頭一跳,有些不理解:“這個重要嗎?”
“你沒否認,所以就是了,”陳星野說,“可為什麼他組的局,要你去付錢?”
徐行瞪大了眼睛,沒到兩秒,猛地一下笑開了。
他像看傻子一樣看着陳星野,“你知不知道,能夠接受别人的心意,其實才是對他們關系的認同。”
“他認同什麼?認同你喜歡他?”
徐行馬上反駁:“不管認同哪一種關系,隻要時間夠久,我和他一定會越來越親密。”
陳星野冷笑一聲:“越來越親密,讓你給他當伴郎,你願意嗎?”
徐行不說話了。
他胸口起伏的程度明顯大了起來,臉上隐隐的愠色也變成了蓋不住的怒意。
但陳星野隻覺得興奮,他腦子越轉越快,那些難聽的話幾乎是不加遮掩地從他嘴裡流出:“你喜歡他,把他當作世界上絕無僅有的好人,上趕着對他好,那他呢?”
“他也給我介紹了很多生意……”
“哪種生意?”陳星野毫不客氣地打斷他,“像那個瘦子一樣,讓你賺不到錢的生意?”
況且以陳星野對徐行的猜測,他對謝同說出來的底價,說不定甚至是自己倒貼錢的價格。
“你掏空心思對他,為他考慮,替他做人情,他怎麼回饋你的?”
“是讓你給他、他的朋友當廉價供應商,還是把你當作冤大頭,用你的地盤、人脈和資源,在外面招攬各式各樣的生意,然後自己賺得盆滿缽滿?”
“不管他知不知道你喜歡他,但即便是普通朋友,也不該這樣毫不顧忌地把自己的利益建立在剝削對方的基礎之上。”
“除非他根本不在乎你,他隻把你當作一個好用的工具,需要用到你的時候說兩句貼心好話,不需要時就盡量少聯系……”
“夠了!”徐行猛地站了起來。
椅子在地闆上拉出刺耳的響聲,大刀闊斧地将陳星野的話斬斷成兩半。
徐行慘白着一張臉,唯獨眼睛紅得像哭過一樣。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砸向陳星野:“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會喜歡你的!”
陳星野和徐行的關系驟然降到了冰點。
去延慶之前,即便見不到徐行,那些總能及時被補滿的消耗品、常常出現在飯桌上的食物,無一不宣告着徐行生活的痕迹,處處都能讓陳星野紮紮實實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延慶回來的當天晚上,徐行甚至沒有去酒吧。
他不曾開口叙述自己留下來的原因,但陳星野覺得,這應該是個好現象。至少在某種程度上,和徐行接近的機會越多,越能滿足他的好奇。
誰能想到,不到二十四小時,剛剛變好的形勢就急轉直下。
之後的幾天,徐行像是徹底從陳星野的生活中消失了一樣,不再會自動變滿的冰箱、第二天不會自動歸到原位的廚具和變得灰蒙蒙的地闆——徐行主動逃離了自己的家。
陳星野想到這一點時,連連搖頭。
他猜到了徐行可能會因此和自己翻臉,但他沒想到,在謝同這個問題面前,徐行懦弱到隻會逃避。他害怕碰到自己,害怕他那點兒自欺欺人的可憐幻想又會再被戳破一次。
最開始兩天,陳星野并沒覺得有任何不妥。
他是出于好意才會提醒徐行。任何一個稍有良知的人,都不會任由徐行繼續沉浸在這場虛無缥缈的演出裡,付出無數的精力和金錢。
到了第三天,陳星野不知從何而來的火氣終于消散。坐在空蕩蕩的客廳,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的溝通方式好像也不太妥當。
看着徐行,陳星野總是不自覺地将他和自己那些尚未成年的刺兒頭學生聯系在一起,他們并不喜歡排球,報興趣班的原因無法是同學影響或者父母安排,一旦遇到困難,下意識便要放棄、逃避,一個假期下來,像樣的基礎沒學到不說,還要生生耗掉陳星野不少心力。
面對徐行,陳星野有着相似的感受,甚至誇張一點說,這份恨鐵不成鋼的憋屈不知何時莫名就升級成了使命感,讓他不願裝聾作啞,和徐行周圍的其他人一樣,沉默地順從于現狀。
隻是這過程中,他不慎用力過猛,适得其反。
或許該換個方式?
陳星野打開和賀子今的微信,剛想從他對徐行的描述中找點恰當的靈感,聊天記錄翻到一半,腦海中猛地閃現出一段記憶——在徐行酒吧被賀子今揍了的人,是不是就叫謝同?
他試着在搜索欄裡輸入了謝同,果然,賀子今的消息裡提到的正是一模一樣的名字。
所以賀子今認識謝同,那他知不知道徐行喜歡謝同?如果知道,為什麼還會對他出手?
陳星野想了兩秒,将腦海中的所有問題揉成了一個發過去:「賀子今,你之前為什麼會和謝同發生沖突?」
他原本不算是愛打聽背後故事的人,别人需要他作的事情,他幾乎都不會去深究背後的原因,隻是簡單地考慮做或者不做。這次因為徐行而追問以前發生過的事情,被盤問的人自然吓了一跳。
賀子今匆匆打電話過來:“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語氣并不自然,看來背後的理由應該不是能輕易說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