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漸漸的,他明白在陸家,傀儡是無法保護自己喜歡的東西的。
隻有權力才可以。
所以在成年後繼任陸氏家主的第一天。
他親手送陸奕見了獸神,并且将母親的墓碑遷離了陸氏祠堂。
陸家,不配得到她的原諒。
至于那些想要上位的叔伯,也都被他以雷霆手段鎮壓。
瘋的瘋,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傀儡又怎樣?
偏偏就是他這個傀儡,要了他們所有人的命。
月夜之下,一朵朵枯萎的花枝上攀附着一隻隻死蝶。
它們失去了生命,同樣也被禁锢住了自我。
哪怕抵達死亡的終點,也無法迎接真正的自由。
陸氏掌控着帝國三分之二的經濟命脈。
陸氏家主的位置,更是受千萬的追捧豔羨。
可這一切對于陸宴來說,不過都是束縛。
他不喜歡權力,卻不得不追逐權力。
以至于慢慢迷失了自我,丢掉了初心。
直到在那場展覽會中,他遇到了溫棠。
一個誤入星際獸世的人類少女。
是她讓他明白了什麼是真正的愛。
愛人如養花,精心澆灌才會盛開出絢爛嬌豔的花朵。
而不是什麼所謂的巧取豪奪。
對于少年時期的陸宴來說。
蝴蝶代表着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
是他為此可以繼續忍耐服從的代價。
可那晚後,他親手殺死了那些蝴蝶。
同樣,殺死的還有他自己。
泯滅個性,甚至是内心中唯一的良善。
隻為了能夠在這個吃人的家族中活下去。
但現在,溫棠即蝴蝶。
是他的全部世界。
他眼中的灰色畫面漸漸有了色彩。
從一開始的白色、紅色和綠色。
漸漸多出了更多的顔色。
他的世界,似乎又變得正常了。
能夠感受到生活中的一點小美好。
也能夠為了一朵嬌豔欲滴的玫瑰而駐足欣賞。
甚至可以動手摘掉一塊商業牌匾,隻為那朵長在牆角縫隙中的野黃花不再受黑暗侵蝕。
他變得多情起來,情緒也多有波動。
與之前唯利是圖的陸氏家主相比,他的身上更具煙火氣了。
即便做久了上位者,卻依舊貪圖人間的那份溫暖小愛。
母親給予了他的第一次生命。
而溫棠,則是給予了他第二次生命。
他其實是幸運的,遇到了她。
同時也是不幸的,在将自己殺死後,才遇到了她。
不過華國有句古語,‘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現在,他很滿足了。
客廳的茶幾上擺放了一束早已幹枯的花。
上面點綴着幾隻美豔的蝴蝶标本。
栩栩如生之中,卻又夾雜着幾分怪誕的悲傷。
枯花與死蝶相互糾纏。
可本質上它們都是死物,沒有任何的意義。
蝴蝶聞不到花香,花朵也無法見證蝴蝶的美麗。
它們彼此擁抱,共同墜入地獄之中。
仿佛隻有這樣的結局。
才對得起陸宴的良苦用心。
但溫棠的出現卻打破了他為自己設置的結局。
原來,生活中會有那麼多的美好。
原來,世間也是可以有真情存在。
曾經陸宴真的想過要帶溫棠離開。
去一個隻有他們兩個人在的地方。
即便是她不情願,或者以死反抗,他也會陪着。
因為枯花與死蝶本就應該死在一起的。
這沒什麼不好。
也在情理之中。
可現在這朵枯花被她将養得很好。
枯萎的枝葉漸漸生出綠芽,弱小黯淡的花苞也恢複了活力。
它像是要重新綻放般,盡情地、頑強地生長。
似乎在向這個将他逼瘋的世界豎起中指:
‘去你媽的操蛋世界,老子就是要把你踩在腳底!’
鳳凰會涅槃。
而瀕死的九尾狐也迎來了新生。
感受到懷中的暖意,溫棠主動抱住了他。
并且輕拍着他的後背。
語言有時候會過于蒼白。
可體溫與心跳卻不會欺騙。
溫度的傳達從指尖蔓延至陸宴的全身。
他像是終于找到了歸家的港灣,沉溺在這個溫暖的懷抱中。
眼角微濕。
似乎在她的身邊,僅僅是一個擁抱。
就可以将過往所有的痛苦消弭殆盡。
有時候,我們太過于迷戀結尾了。
以至于隻要結局不盡人意,就會認為是個悲劇。
或者正好相反,隻要結局有一刻的救贖圓滿。
那麼這一生的不公與痛苦都可以忽略不計。
可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值得我們親自體驗與見證的美好。
結局是好是壞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或者說,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就算時日無多,最終難逃死亡的命運。
可隻要得到她的一個擁抱。
陸宴就覺得,他是擁有了一個幸福快樂的結局。
至于過往的一切。
可以完全消融在這個懷抱之中。
那些痛苦的,悲傷的,甚至是悔恨的,愧疚的……
全部都,煙消雲散。
少年時期的陸宴唯有枯花與死蝶相伴。
世界灰暗陌生。
可現在的陸宴,身邊有了溫棠。
世界,也變得絢爛多彩。
回握住她的腰身,陸宴輕輕将頭抵在了她的肩窩。
一滴滴冰涼的眼淚砸在了她的鎖骨處。
他喉頭哽咽得不像話,眼尾也像是泅了一團的血。
猩紅中又透着股解脫後的暢快。
最終,将所有的情緒都化為了極為簡短的兩句話。
“謝謝你,溫棠。”
“還有,我愛你。”
是的,他愛她。
并不是淺薄的、一見鐘情的喜歡。
而是發自内心的欣賞與愛。
為此,他可以違背烙印在基因中的嗜血掠奪。
尊重她,愛護她。
一切以她的意願為先。
在最後的時間裡,他向她吐露心意。
已經沒有任何的遺憾了。
陸宴知道,她對自己的感情沒有多麼的深厚。
充其量就是将他視為人類家庭中的愛寵。
不過人類與獸人嘛,本就是不對等的。
他強求不了,但也不想給自己留下遺憾。
所以這句告白,不是情到濃處的情不自禁。
而是經過他的深思熟慮,在不會給她帶來困擾的前提下說出的。
“阿棠,事情辦完了,你該回到神殿了。”
男人輕輕推開她,眸色深沉卻又透着股淡淡的離别悲傷。
他與溫棠,就像是兩條無限趨近的直線。
可以靠近,卻無法相交。
即便他們靠得再近,那裡看起來再像一個相交的點。
可依舊無法改變既定的殘酷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