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家?”
時星野存心當好人,路邊叫了個車,把林溪送到了他寫的地址。
然而,眼前這都是什麼場景?
入目所及是大片的荒野,遠處山峰連綿在夜色下隻能看到模糊的輪廓,近處幾家燈光零星散落着,唯有一條大路,但路邊的燈也是明明晃晃,大概是壞了一半。
現在這年頭,還有這樣的地方啊。
時星野有些微微的震撼。
【就送到這裡吧O(∩_∩)O】
林溪在紙上寫。
光線太暗,時星野需要眯一點眼睛,才能看清林溪寫的東西。不知道為什麼,他看着這個笑臉,總覺得透露着一股難以言喻的心酸。
“你……”
就住這裡啊?
不行。
這話說出口就太傷人了。
“你……”
家在哪兒?
但是,小啞巴隻讓他送到這裡,應該就是不想讓他看到家裡的窘迫吧。
時星野沉默。
他這輩子的情商,似乎都用在了這一刻。
最後依然是林溪先打破僵局,他往前蹦跶了幾步,然後回頭,歡快地朝着他揮了揮手——
明天見呀~
時星野的心口,蓦地一酸。
回去的路上,他坐在車上,單手托在車窗,眼眸中各種倒映的流光閃過。
一段路,他想了很多。
想起小啞巴幹幹淨淨的校服。
想起對方吃冰淇淋時,滿足得微微眯眼的樣子。
完全可以想象。
一個家境貧寒的小啞巴。
在數年的校園生活裡,會遭受到怎樣的欺負和排擠。
……這就是小啞巴說不了話的原因嗎?
時星野推開家門,眉眼間仍帶着思索。
但所有的心情和情緒,都在看清屋内的一瞬間,沉沉地墜了下去,像是墜入了某個虛空的幻境。
就好像是幻境裡。
有個熟悉的女人,會帶着圍裙走出來抱住他。
“哎呀,小野回來啦。”他媽的懷抱總是會給得很滿,說話的時候,也總會帶着一點很好欺負的柔聲柔氣,“你再等一會兒哦,馬上就可以吃飯了。”
時星野對他媽總是沒辦法。
他敷衍地回報一下,帶着青春期獨有的别扭和逃避,快速走向廚房:“餓死我了,我先墊兩口。”
溫暖的色調下,溫暖的場景。
可是現在——
“小野來了啊。”
“你在外面吃過飯了吧?”
一瞬間,相似的話語。
夢境和現實仿佛有片刻的重疊,卻又在瞬間變得割裂。
“小野回來啦。”
--“小野來了。”
“馬上吃飯了。”
--“你吃過了吧?”
聽起來隻是細微的差距,卻在夢和現實之間,劃出了一道冰冷的分界線。
足夠刺痛,因而也能夠足夠清晰地認識到:
……他早就沒有媽了。
陌生的女人從餐桌那裡走過來,臉上還帶着一點和老公孩子說話時的溫柔,但在看清他的一瞬間,那點防備和疏離,就幾乎遮掩不住地從眼神裡流露了出來。
“小野。”
她笑得好辛苦,好假。
時星野忍不住扯開點嘴角。
劈腿的爹,虛僞的後媽。
還有個比他僅小了6個月的小兒子。
——看,多好。
如果沒有他的話,這就是幸福完美的一家三口。
蕭薇看着這個有些桀骜的繼子,輕吸了口氣,才舒緩了語氣,商量道:“你以後放學,還是早點回家吧?别總在外面混了,你爸今天吃飯的時候……”
話沒說完,時星野看都沒看她,徑直走上了樓梯。
那腳步聲踩得不重,但斷斷續續地一直延續到樓上,再伴随着巨大的一聲“砰”——
門被重重地砸上。
蕭薇的笑容有些僵。
繼子很少對她說話。
但每次發洩出來的不滿,并沒有因此而變少。
還好,今天時少松在。
蕭薇的眼眸裡閃過一絲暗芒,但轉身時,她已經精準地露出了一點惹人聯系無措和傷心。
淡淡的愁思挂在眉間,讓原本就算精緻的這張臉,變得更加動人了些許。
她歎氣:“我也是為他好啊。”
“哼,逆子。”
時少松語氣不滿,但也沒多說什麼。
隻是當他看向女人的目光裡,就多了一些安撫和情動:“這些年都辛苦你了,總是遷就他。”
時少松對這個兒子始終寬容。
幾次告狀,她都沒有得到預想中的結果,但也沒關系,日複一日,時少松遲早會對他失望的。
蕭薇的笑僵硬了片刻,很快柔柔地放松下來,推搡了他一下:“哪裡的話,我跟個小孩子計較什麼呀。”
*
時星野的房間沒有太多裝飾。
床頭櫃上放着一張爸媽曾經的合照,是他專門從老屋帶過來,放着惡心那娘倆的。
除此以外,就是灰白色的衣櫃裡的幾套衣服。
角落裡一個行李箱。
一張極空的書桌。
黑白灰色調的房間,原本空間就大,因為缺少生活的痕迹,而顯得更加的空蕩。
時星野進門後,徑直把自己摔向床。
累。
每次回家,都很累。
他躺在床上,雙腿還放在床邊。自然的仰躺狀态下,頭頂的燈看久了,就會出現重疊的光暈,但他沒有移開眼。
【他很好】
想到了那行字。
時星野想笑,卻有點沒力氣。
他心說:我不好。
我性格狹隘,記仇還偏激。
好幾年了,都對着那兩個人難以釋懷。
他媽試圖教會他的溫柔和寬和,他反正是一點都沒學到。
【他行俠仗義】
時星野說:你放屁。
我什麼時候仗義過了?
【我喜歡他】
時星野:……
躺了一會兒。
耳朵莫名其妙就紅了。
一定是因為房間裡太熱,這中央空調是不是已經壞了?
他沉默了片刻,然後爬起來,洗了一把冷水臉。
好了一點。
啧。
就說是空調太熱。
……
“滴滴答——啦啦啦——”
時星野在吵鬧的音樂聲中,憤怒地睜開眼。
誰tm鬧的鬧鐘?!
他反應了一會兒:哦,是昨晚的我自己。
時星野強行掙紮了一會兒,才終于把自己從被窩裡掙紮了起來,整個人怨氣滿得像是遊蕩了八百年還沒投胎的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