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麼，很少有人類會記住自己小時候的事情。他們懵懵懂懂地牙牙學語，不知所措地疼痛、哭喊、成長，舍棄了過去羞恥的所有，用空白的大腦成長為大人。

但它和他們不一樣，所有的東西，都在它那塊就比拇指要稍微大上一點的元件中儲存着。

它從來沒有忘記過，至少現在，還沒有忘記的必要。

所以它比陳天河要清楚多了，它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能啟動了？”

沉穩的聲音從淡藍色天花闆以外的世界傳來，它不是人類，不會“下意識”地去追尋這道看不見的聲音。

然後陳老頭那張比現在要少了許多老人斑和皺紋的臉出現在了它的視覺傳輸系統中。

擋住了那面天花闆。

“按理來說應該能了，但它怎麼不動啊。”

“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怎麼可能！你在懷疑我？！我可是理想城第一工程師！”

“是是是，那麼理想城第一工程師能不能給自己的大作檢查一下呢？”

“欸你……等等，眼睛是睜開的。”

陳天河在它的眼前揮了兩下。

“怎麼沒有反應，該不會是個傻子吧？”

“我說……你給它裝載的是什麼系統？”

“哈？！那還用問！當然是我自己做的系統！純手工！最偉大！最天才！最有可能成為人類的完美系統！”

這時的小機器人還不懂驕傲這個名詞是什麼意思，它隻是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實驗床上，看着面前手舞足蹈的男人。

然後它聽見那個沉穩的聲音停了一下，歎了一口氣：

“……就算照你說的，它能自己學習成長，但是你現在什麼都沒給它裝載，那它現在和剛出生的小嬰兒又有什麼差别？”

陳天河激動亂揮的手腳戛然而止。

他僵硬地扭頭，看着wonders-4機械頭骨内不斷閃爍的光亮。

那份光亮怎麼看也不像他預想之中智慧的火花，更像是呆傻的口水。

“啰、啰嗦！這點道理需要你來講嗎！我馬上就會給它傳輸一大堆知識！哼哼，我家的小孩兒和你家那個廢物可不一樣，隻需要幾秒鐘，它就能把這些信息全部處理完畢！”

“所以你就等着吧，它一定能……改變這座城市……”

——

“所以這就是你閉門造車十五年搞出來的玩意？現在用來給你端茶倒水了？那和我做的服務型機器人也沒什麼差别啊？”

Wonders-4放下手中的茶杯，整個過程當中沒有灑落哪怕一滴茶水，茶面平穩如無風的夜晚。

它擡眼看那個臉上帶着戲谑笑容的女人。

隻要它稍微一回想，這個女人的所有信息就都從它的電子元件中冒了出來。

它甚至還記得，在參加完這個女人的葬禮後，陳老頭問它要了一根煙。

那時候他已經戒煙三十年了。

陳天河氣得臉張紅，老牛渴飲一般地将茶一灌而盡：

“你懂什麼！職業沒有高低貴賤，我之所以讓小四幹這個，不是因為小四隻能幹這個，而是小四可以幹這個，而且小四也願意幹這個！何樂而不為！懂不懂？”

記憶中的它點了點頭，一本正經，和陳天河截然不同：

“是的，……女士”

茶桌對面優雅端着茶杯的女人卻還是一臉調笑：

“喲，還起了小名，真要當孩子養了？”

“本來就是我孩子！”

“好好好，祝你養孩子開心，我可不會像你一樣，沒事兒幹養個孩子，活受罪嗎那不是。”

那個女人輕抿了一口茶，低頭看了眼杯中泛起溫暖橘黃的茶水，笑了：

“不過你這小孩，茶倒是泡得還不錯。”

“當然！”

這個時候wonders-4已經知道了什麼叫做驕傲。

但它不知道，為什麼陳天河會因為這種事而感到驕傲。

——

“結果你也看到了，上層已經決定停止向外探索計劃，你的wonders系列，再也不會派上用場了。陳天河，都已經到現在了，你也應該接受這個結果了。”

悶響聲。

那個男人的臉側被打出了一道紅印。

但他的聲音還如wonders-4剛剛誕生時所聽到的那般沉穩，沒有一絲顫抖。

“陳天河，你就這麼不認可我的queen系列嗎。”

“呸！……，我承認你的queen做的是好，是精緻，但是那又有什麼用？你倒是跟我說說，如果人類隻能縮在這麼點彈丸之地裡，那你們那所謂的‘幸福’又有什麼用！”

Wonders-4聽見男人歎了口氣。

他擡起頭：

“你還是那麼自我。”

陳天河的眼睛一瞬間瞪大了：

“你說我什麼？！”

男人漠不關心地理了理自己衣服的衣領，wonders-4看見他斜睨時的瞳孔。

是冷淡的灰色。